只可惜,在儒家思想逐渐成为主流的大顺,名门世家哪里是那样容易攀附的?那些年里,顾怀远绞尽脑汁,也没能攀上侯府,顾宛华那几个姐妹一个也没能入得世子的眼,出身寒微的秀才举子顾老爷又不放在眼中,她的三姐四姐五姐相继嫁去世家做了妾…… 不仅如此,她还知道,顾老爷对于权势的痴迷已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前世他便向朝廷捐赠了银钱千万两,封了个县伯的爵位,不过得了个无实权无实惠无封地的虚衔,他便乐颠颠大摆了三日筵席。 那日晚膳上,在她爹面前,顾宛华依旧保持着前世的优雅沉稳,对上她爹尊敬有加,顾怀远果真对她另眼相看,那****心情甚好,当下便赏了她一匣珠宝。 顾怀远最喜欢便是她这样沉稳淑惠的模样,这世她若能跟母亲生活的好些,除了夫人那,仍要好生在她爹面前表现,不说旁的,得了她爹另眼相看,便是夫人也无权随意发落了。 珠帘微晃,却是乳娘张mama进来了,如今她偏居翠园一隅,自己这小院便由张mama管着事,她是张mama一手带大的,感情自是非比寻常,当下,她微微一笑,从榻上起了身,张望过去。 张mama慈爱的目光投了来,“小姐这样早便躺下了?” 顾宛华莞尔道:“过不上几日便要起个大早上书房去,近来不收收心怎么成?” 张mama应一声,叮嘱她几句,便站在榻前,她今个有些心事重重,踌躇着似有话要说,顾宛华见她几番欲言又止,心头便明白了个大概,从她小时张mama便跟在她身边伺候,如今自个这样多的变化,她又怎会不知? 好在,小时她便是个话少的,又跟母亲常年居住在杂院中,旁人于她了解甚少,在那些个丫鬟仆从眼中,如今也不过多了些主见,一言一行越发像个主子来。 若非亲身经历,便是自己也无法相信人能重生这回事,更何况旁人?对于一个人极快的成长,或是性格上邹然的变化,也许有那么些个质疑的声音,却很少有人会刨根究底。 她母亲王氏便是如此,对于她的变化并不多想,每每只夸赞她年岁大了,越发懂事。 …… 良久,张mama抬眼看她,“秋兰近来病了一场,那孩子也不易,家里爹爹去的早,她娘独身养活着三个娃儿……” 顾宛华轻皱起眉,秋兰被逐去厨房该有小半个月了吧,以她那不甘居于人下的心性,加上那张讨巧的嘴巴,必是专程寻了张mama吐了许多苦水吧。 今个便连张mama也来求了情,若留她在,往后不知还要兴起什么风浪!她冷冷想道,面上却叹一声,“让她账上支几两银钱养病。” 张mama似还有话说,顾宛华便道:“我乏了。” 张mama只得叹一声退下,这是她头一次见着小姐不留余地的拒绝一件事,仅仅为了秋兰那么个可怜丫头,她心头越发想不明白了,秋兰往日不曾犯下错,莫名被逐去厨房,小姐怎就不怜悯她呢? ***** 转眼便到月底,顾宛华这病实在不能装下去了,这****便起个大早,梳洗过后换上一件淡黄衣裳,便连妆容都不许巧月画,素淡着一张脸儿出了院子。 她如今十岁有余,女子比男子发育早些,这个岁数身量正抽开,她的身高遗传了四姨娘的高挑,跟她那十二岁的嫡姐顾宛芝站在一处也不显得矮。 她步履是轻缓的,便去见过夫人,也不见半分紧张,倒是身后巧月忐忑不安地跟了一路,进府两载,夫人的棠园她还是头一回去,心头不免有些紧张无措。 早先便听闻夫人身旁的mama们极严厉的,她一路神思恍惚着,蓦然抬头,惊觉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进了棠园内的小花园,她脚步不由更加凌乱起来,一时不察,整个人便朝顾宛华背后撞了上去。 顾宛华微微侧头,在她不安之际柔声叮嘱着:“别怕,母亲是极和蔼的。” 巧月点点头,暗恼自个走了神,她比小姐大了三岁,理应护着小姐才是,怎得反倒成了小姐安慰自个?当下,她又重新打起精神来。 穿过几个廊头,便有婆子丫鬟迎了来,顾宛华在她们眼中虽面生,每年却总还能见上个一半回的,便一时叫不出,想个片刻也就记起了,丫鬟们前去回话,婆子却笑眯眯走了来,“嫣红小姐来的巧,夫人方用了早饭,正在房里歇着呢。” 顾宛华识得来迎的是薛mama,当下朝她微微一笑,半低了头怯生生道:“这几日病已是大好了,今个来见母亲。” “夫人也时常惦念着六小姐呢,昨日还说,歇息了这些时候,身子怕也该好些了吧。”薛mama一边笑回着,一边引着顾宛华往厅里去。 这些个常年夫人身旁伺候的mama一个个都是人精,只看那一张笑脸,若以为她和善那便错了,顾宛华实不敢掉以轻心,面上始终带着温和怯意的笑,迈着小碎步子亦步亦趋跟着薛mama。 刚进得厅中,便见一侧帘子轻晃,一个富态的中年妇人由着两个丫头搀扶着走了来。 “母亲!”顾宛华慌忙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嫣红实是不争气,病了这些时候,直到今日才来探望您。” 赵氏眉间闪过一丝讶然,漫不经心恩一声,由丫鬟扶着坐下,慢悠悠啜一口茶,良久,这才放下杯子嗔笑道:“快起来吧,你这孩子,身子这样弱,方病好了怎的又跪着了?” 顾宛华乖巧地应一声,这才站了起来。 赵氏见她柔顺乖巧,心中倒也满意,端详她一阵,笑道:“病了一场,倒瞧着机灵了些。” 便连薛mama也笑,“是了,不似往年那般闷葫芦性子了。” “mama说笑了,嫣红往年没念过书,是个粗鄙的,哪里比的上jiejie们机灵。”顾宛华柔柔一笑,一脸感激道:“嫣红能得了母亲看重,与jiejie们一同进书房念书,实是感激母亲栽培,早便该来跪谢母亲大恩。” “这孩子,真是个礼数多的,快些坐下吧。”赵氏轻叹一声,似笑非笑看她:“说起来,往年倒是母亲疏漏了,原本八岁便能进书房,你便不曾私下怨憎我?” 她这话一说,顾宛华却连坐也不敢坐了,当下惊的慌忙摇起头,忽地愣怔半晌,待赵氏面露疑惑时,她才幽幽道:“嫣红一个庶女,往日不曾缺衣少食,已是知足的,便是目不识丁也毫无怨言,如今能得母亲看重,已是天大的福分,不敢有半点埋怨。” 赵氏面露满意,当下,亲自起身拉她坐下,柔声道:“是个懂事贴心的,瞧你说话,竟不像个没念过书的。” 顾宛华轻抬了头,对上她的眼,怯怯道:“若在往日,嫣红是极粗鄙的,只今个生怕惹了母亲厌烦,尽挑了好听话说。” “嗯,倒是个伶俐的。”赵氏伸手拍了拍她肩头,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往后进了书房便好生念书,别学你三姐,女儿家还是性子柔顺些的好。” 顾宛华忙道:“是,女儿虽愚笨,却也不愿母亲失望,日后定会好生努力。” 她话刚毕,赵氏便笑,“明个上书房,衣裳总不能缺了,一会儿叫刘mama为你量了身量,着人多备几身。”又朝薛mama抬个下巴,“取一碟银裸子给六姐儿。” 她关切地看向顾宛华,“往后要勤练字,这几日得闲便多去置办些纸墨,顾府的小姐总不能太寒碜了。”顿了顿,又道:“过些时候寻个吉日,便搬去锦园吧。” 顾宛华面上一喜,忙起身谢过赵氏。 前世的今日,也不见她赏赐半点,想来她今个的表现是让赵氏又放心又满意的。 在棠园用过午饭,赵氏便说乏了,赏下几样点心便将她打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