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烟镇内,该发生的,差不多也都结束了。 两人进镇的路,几乎是畅通无阻,路边的民居店铺皆是房门大开,木窗仿佛是破棱子支着,咿咿呀呀的吊在窗沿上,除此之外,没有一丝活气的声响。而暗阴沉的门洞仿佛是个漩涡,一靠近就有张牙舞爪的血雨腥风扑出来。 面前的大道上,首先冲入眼界的是一个血rou泼洒成的一个巨大形状,似乎有具血rou之躯被什么法子高高举上天空,再狠狠的砸落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模糊的人形。 目光微微抬高,一路上都是被扯碎残缺的肢体和好像是被啃了一半的头颅,血水如同交错的小溪似的在往日繁华的罗明道上纵横流淌,房屋也多有损毁,紫烟镇最大的布庄“织云”的招牌下大堆大堆灿若云锦的绸缎织锦像垃圾似的散落一地,堆如小山的布料旁躺着的是布庄老板锦衣玉绣包裹的肥硕身子——也只有身子,脑袋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铺天盖地的腥气让狩猎多年的穆非城胸口里都像是有火在烧,被人掐住喉咙般的窒息感压的人喘不过气来,这一块一块,一片一片,都是人,虽然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形状,虽然这些人他都不认识,可都是自己的同类,和猎物,是完全不一样的。 穆非城强压下心头的恶心小心的侧过脸看向身边的楚离涯,但是她的脸埋得很深,身体不引人注意的微微发颤,双手全握成拳头,好像在榨干身体最后的力气用来强行支撑着脚步走动。刚刚一口气劲被穆非城阻断,楚离涯才发现自己的体力早就消耗殆尽,已经支撑不起任何的疯狂……她凭着习惯向一个方向缓缓前行。 到家了。 趴在门槛上的是谢老伯,楚家资格最老的家仆之一,一张天生乐态的笑脸,看谁都是笑眯眯的眉眼,但是他现在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的半边脸都好像被什么一把抓去,只剩下一只眼睛,半条鼻子和半张嘴唇,另一边血糊糊的一片,完全分辨不清。 进门,一片一片的碎块满地都是,凭着残破的衣服碎片,看着像是离涯偷溜出门时引开的那两个门守,也不知道是两个人的碎块混合在了一起还是只有一个人的,碎块下的泥土被血浆浸泡成了棕红色。 还保持着警惕的只有穆非城,楚离涯只管呆呆的往前走,表情麻木微冷。 穿过爬满苍翠紫藤萝绿藤的长廊后,一个年轻的黄衣少女倒在出处的绿茵上,因为是一剑穿心的毙命,所以精致的发饰和妆容居然都没有怎么乱,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太痛苦,旁边还有两个小婢女,大约是因为害怕,尽管身子已经被不知名的武器挥成两段,四条手臂竟然还紧紧抱在一起。 因为一切来得都太突然,并非搏斗,而是单方向的屠杀。 楚离涯走到黄衣少女跟前的时候脚步微微一滞,昨天楚沫里跋扈的娇纵模样好像还活生生的在眼前跳跃,但是现在,她站着,她躺着,中间隔了一条无形的波涛汹涌的灰河。 “……离涯,这是你家。你认识她吗?她……” “……认识,算是……名义的堂姐……” “堂姐……你、你不要太伤心,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你……” 楚离涯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心想,这个“堂姐”其实她一点也不喜欢,楚沫里从来没有把她当做过meimei,性格任性胡来,楚离涯不喜欢她,不喜欢她言辞刻薄无礼,不喜欢她永远骄傲的像一只孔雀,说话都爱昂着三分头。 可是,就算万般不喜欢……也不至…… 那个被一杆长枪穿透胸口双脚悬空牢牢钉在墙上的独臂男人楚林之,三年前,他是楚家年轻一辈中最为意气奋发的一个,可是楚玉峰之行生生断了一臂,蛟龙断爪,一蹶不振。他的头颅垂到胸前,如瀑的黑发将脸面遮的严实,脚下一滩从他心口里滴出去的血泊。 楚新标倒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下半身和上半身分作两段,他周围的打斗痕迹比旁处多的多,看起来生前也是抵死拼斗过,所以尸身上的伤口也分外多些,面目全非,胸口一大块凹下去,最后拦腰断成两截。 断桥坞的门,是开着的,屋外的杏树上听着一两只浑身漆黑的渡鸦,咕咕啊啊的叫了几声,却没人在意,若是在平时,老夫人早让下人抄着竹竿子来赶老鸹子了。 “非城……让我一个人进去吧……”楚离涯姿势僵硬的对着穆非城摆了摆手,“这是我爷爷的屋子……让我一个人进去……” “……好。” “吱呀——” 木门轻合。 穆非城心中堵的发慌的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弩枪放在一边,双手撑在膝盖上,这才发现自己真的很渴,也很累,被血腥气刺激的有些失灵的鼻腔仿佛还有些不通畅。 ……这些,当真都是像那头能变成人样的老虎一样的“妖怪”做的吗……这么多人,这么多人啊,居然干干净净,一个不留,整个镇子就像被绞rou机绞了一遍,只余下一堆杂乱无章的碎块rou末。 一双黑色缎面的鞋出现在穆非城的目光之下。 “?!” 猛的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穿着面料价值不菲的深色暗纹深衣,周身散发一股轻柔的药香,不浓,却十分的好闻,与之相称的是他脸上温柔亲切的笑容,叫人很有些好感,全身上下,唯有一处十分不协调,就是他的右手执着一把青锋钢剑,一点一滴的往下坠着血珠。 “……你是谁?!” 穆非城一弹而起背靠着门右手已经迅速把腰间火荆棘主刀拉下来握在了手上,既然已经失了先机,弓弩是没办法用了。 “我?”男人眯眼开口,声线还是很和蔼,很亲切,“这位小友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中人啊。” 无论这个男人的语气如何亲和,穆非城全身的神经都好像被紧绷起来,死死的盯着男人的一举一动,这种危险的气息,穆非城真的很熟悉,就像是临终猛虎毒舌,潜伏在暗处伺机待发,以山林草木作蔽,随时准备将那山中独行的猎户行人变作腹中之食的目光,一模一样。 “……莫要这副如临大敌的表情,”男人把青锋剑微微笼到袖中,一双已经算不得清澈,但还是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穆非城,“这屋内怕还是有其他人吧?许是一位和你年纪相仿的小姑娘?” “……你怎么知道?!” “呵呵,在下尚有些话想要对那位姑娘说,小友不置可否先做出些许退让?待我和那位姑娘说完了话,再……” “……蔡老板,你要的东西,我带回来了;只是你拿走的东西……又有多少呢?” 门内,一个麻痹清冷的声音缓缓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