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小厮引着纪春琳前院正堂。秦晏坐在主位,钱文正陪坐在一旁,两人说话。看到纪春琳,秦晏起身迎上来,起礼。 他为什么要向自己行礼?纪春琳看不明白。昨天秦晏告辞时,亦向她行礼,她当时气极了没注意,现在被吓了一跳。瞧秦晏频频给自己递眼色,象是另有隐情。纪春琳本能地想揭穿他,只是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见钱文正一脸殷勤地跟着行礼,纪春琳胡乱点头应了,看着秦晏。 秦晏客套地向钱文正告辞,钱文正唯唯诺诺地各自答应,送两人出来。 大门打开,门外站着十来个穿安王府侍卫服的男子。赵岳站在前排,看到纪春琳横眉怒视地瞪着他,笑眯眯地向她点了点头。 秦晏扶着纪春琳上马后,将手一挥,众人纷纷上马,马队冲出洛崇镇。 “整个华中郡都是殿下的封地,此次出来,殿下特意吩咐沿途看看各地民生,不用急着回去。”秦晏笑着向纪春琳说。 “华中郡?”纪春琳疑惑地看着他,“你是说,这里还是他的地盘?” 秦晏笑着点点头。 纪春琳气得咬紧牙,怎么没人告诉她这件事? 沿途走走停停,纪春琳慢慢瞧出端倪,秦晏这次出来,带的人不少,沿途分散到各城镇调查情况。若是当地执政官员的名声不错,马队便只在驿站休息,要官员拿些宗卷给秦晏审批;若是官员声名狼藉,秦晏带队直闯大堂,将官员拿下,将所有案件拿出来重审。 纪春琳冷眼瞧着,暗自点头佩服。到底是行伍出身,办事雷厉风行,干脆利落,倒还是群做实事的人。 这几日,秦晏也觉得过得十分痛快,百姓崇敬的目光以及那一声声‘秦青天’的高呼,让他有些飘飘然,笑着问纪春琳,“如何?” “什么?”纪春琳故意装不明白,知道他这种人最喜欢听夸奖,她就是不肯让他如愿,冷冷问道:“每天揣着几付面具出门,你不嫌重么?”这是她一直想问他的话,此时终于问出来,看他被刺得哭笑不得,纪春琳觉得心情特别顺畅,终于让他吃了回瘪! 纪春琳得意的笑容让秦晏看着有些发痴,想到自己一手策划,即将发生在纪春琳身上的悲剧,有些不忍,勉强镇定地笑道:“明日便要进邺城了,今日停战一天可好?” 纪春琳横着秦晏,“你把话说清楚,一直都是你算计我,是你不肯放过我,好不好?”相处得久了,纪春琳才发现为什么小红喜欢和秦晏说话,这人天生有一种让人放松警惕的本领。他对人好时,真的是关怀倍至,说话俏皮,表情也真诚,装小伏低,无所不至。话说出口,纪春琳才发觉自己说得太轻佻了,连忙掩饰地端起茶杯。 “都是我的错,以茶代酒向你赔罪,可好?”秦晏笑着,伸出杯子。 “呸。”纪春琳别过脸不理他。 秦晏放出去的探子全部收了回来,征集的八家农户全部住得满满档档,秦晏只好专门为纪春琳和月雯又征召了一家小农户的住房,以保护她为名,也住在这个院子里。纪春琳知道秦晏那么说,是为了监视自己,反对没有用,只能选择装傻。 现在这院子只有他们两个人,月雯被打发到前院洗衣服去了。 秦晏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忽然道:“从小我便称做神童,三岁识字,四岁背《蒙语》,可惜我爹死得早,继父是个屠户,九岁起便帮着他杀猪卖rou。若不是遇到殿下,也许今日,我也会是个好杀猪匠…” “你?杀猪?”纪春琳捂住嘴,却藏不住眼底的笑意,就算秦晏说自己是山贼,她都相信,却无法将他和那种膀大腰圆,浑身油光的杀猪匠联系在一起。 秦晏并不在意纪春琳的反应,自顾自说下去,从他与朱厚燮相识,随烨帝南征北战,直到开疆建国。他的讲述并不如万先生说的书那样一波三折精彩激昂,有时候甚至因为陷入回忆而中断讲述,却因为那是他的亲身经历,更带着一种摄人的力量。 纪春琳看着他,眼里透着迷茫,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烨帝七子中朱厚燮攻克的城池最多,只因为他非长子,烨帝封他为安王。当日他与故太子那场争吵原本只是兄弟间的小事,却引发两方势力的大争执,最后越演越烈,引起烨帝猜忌,将朱厚燮封到华中郡。此次皇孙被封为太子,烨帝没有召朱厚燮回京朝贺,烨帝对朱厚燮的态度已昭然若示。秦晏出的这个主意对朱厚燮来说没有任何风险,对纪春琳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秦晏之所以在此时讲起过去,并不是说给纪春琳听,而是在坚固自己的信心,绝不能因妇人之仁忘了自己的雄心与抱负。 秦晏迎着阳光举起自己的手,他的指甲修得很干净,手指细长。这几年,用心调养,虽然时常入伍cao练,手心的老茧却不断淡化,越来越象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的手。 秦晏的脸上浮起淡淡笑容,这一场赌博,要么帮朱厚燮夺得天下,要么任别人夺去他的性命。他的手已经脏了,不管怎么洗,都不可能洗白,他只能走下去。 次日一早,秦晏带着马队驰入邺城,直入安王府。 将纪春琳安排到前院昭熙堂,秦晏来到疏阑轩,朱厚燮正在看秦晏这几日呈上来的公文。 行了礼,秦晏坐下,详细汇报此次巡查发现的问题。 两个人,一个问得认真,一个答得仔细,十分默契地绝口不提纪春琳。 所有可说的话全部说尽,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陷入沉默。 “一定要那样做么?”良久之后,朱厚燮艰难地开口问道。 秦晏不作声,他明白,朱厚燮之所以会下命,要他带着纪春琳沿途审查各地官员,不必追着回来,就是朱厚燮在犹豫此事。主意是他出的,最后做不做,只能由朱厚燮自己决定,他无权替朱厚燮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