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春琳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实在是太累了,再睁开眼睛,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窗纸照进屋里,在地上印下浅浅的痕迹,房间里仍然十分昏暗。 小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床离开,房间里只有纪春琳一个人,她呆呆地看着阳光里的灰尘发怔。一切发生得太快,显得那么地不真实。纪春琳现在静下来,开始回想自己过去的生活,她想家,想父母,想过去的种种。 仅仅只是一天的功夫,却再也回不到过去,一想到此,纪春琳的眼泪默默地流下来。 突然响起的脚步声让纪春琳惊醒,她连忙擦干眼泪,抬眼看去,却是小红。 看见纪春琳醒了,小红笑着说:“龚公子真好,自己吃稀饭咸菜,给姑娘蒸了鸡蛋。姑娘饿不饿?起来濑洗吧。” 纪春琳摇头,“我没胃口,不想吃。” “不想吃,也起来吧。公子说,昨天临时接到mama的口信,他急着去阁子里赎人,这床上的床单被面没来得及换,姑娘起来,我把这些都换了,趁着今天日头好,洗了好晒。” 纪春琳只好坐起来,由小红帮着穿衣梳头。李mama昨天早上惩罚她的目的还是为了逼她低头,所以行刑的原则是打痛不打伤。休息了一晚,纪春琳的脚没那么疼了,套上鞋子,小红扶着她勉强走出门。外面是堂屋,小红扶着纪春琳从后面到了厕所,方便完回到堂屋,来到前面的院子。 院子不大,左边竟然是一片看不到头的绿油油的菜地。这实在出乎纪春琳的预料,看着有些发怔。小红扶着她在石桌旁坐下,道:“姑娘,你先坐会,我去打洗脸水。”说完,走进右边的厨房,不一会端了水出来。 纪春琳洗了脸,小红又从锅里拿蒸鸡蛋放在桌上。 见院子里没人,纪春琳问:“公子呢?” “公子吃了早饭便出去了。”小红答道,她起得早,已经将龚家目前的情况打听完毕,听纪春琳问,便向她详细介绍起来。这小院原来是龚家的菜园,就在龚家后院的后面。为了替春燕赎身,龚文彰将自己的所有的一切全部卖给自己最好的朋友林金植。林金植担心龚文彰无地居住,便让他住在这小院中。这院里还住着一个人陈大,他原本是龚家的花匠,兼职种菜,也被龚文彰卖给了林金植,林金植仍然让他住在这里以便照顾龚文彰。 纪春琳听着瞪大眼睛,小葵说得没错,他果然为赎她散尽家财。早知道他是这样实心专情的男人,自己昨晚真该听小葵的话和李mama闹一场,多少能帮他节省一点。 小红不知道纪春琳为什么停下不吃了,伸手过来摸碗,“还是热的呀,姑娘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纪春琳摇头道:“他为了替我赎身弄成现在这个地步,我哪里还吃得下去?” 小红不知道该怎么劝解,两个人正无语,就听到门响。 院子是用竹子围起来的,桌子离墙也近,只要院里的人不是刻意小声说话,外面能够听得清清楚楚。龚文彰拿了东西回来,正听到纪春琳这一句话,一边推门进来,一边感动地大声说道:“你不生我的气了就好,你放心,以后的生活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纪春琳抬眼看去。昨晚灯暗,纪春琳并没有看清龚文彰的长相,此时细看,纪春琳估计龚文彰大概有二十岁,瓜子脸,眉眼细长,鼻子高挺,看起来十分清秀,和没有毁容前的春燕十分般配。 “公子。”小红连忙扶纪春琳起来行礼。 龚文彰赶紧止住她,向纪春琳道:“你身上还有伤,快坐着。”说完,将手里的小包放在桌上,进屋拿了张纸出来,在纪春琳面前展开,“这是你的身契。”他说。 这就是买卖自己的凭证?如果把它撕掉,自己是不是就自由了?纪春琳故做平静地接过来,决定先看清楚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以后慢慢找机会毁掉它。她绝不会赖帐不还,但有这件东西在,总让人觉得不踏实。 纸页已泛黄,上面的字因为太过潦草,所以纪春琳看不太明白,大概是某年某月五两银子什么的,末尾盖着一大一小两个红掌印。不是说自己的身价很高么,怎么才五两银子?这地方银子这么值钱?纪春琳疑惑。 龚文彰从纪春琳的手中将契书接过去,翻到背面,看着上面墨色新亮的字,道:“那老妇怕我见到你后悔,不敢叫你出来写新文书,说什么用你当初的身契写更情真。” 想到昨晚被骗的情形,龚文彰就怒往上涌,“她真太小瞧我了!我是那种重色忘义的人么?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的容貌,只要你还是你,就算整个脸都黑了又怎样?!” 最后那句话却是对纪春琳说的,那老妇不是担心自己知道真相后悔么,她就该在自己去接她的时候说出真相,等到大家都以为他会后悔时,自己表示仍然愿意用原价替她赎身,那才叫痛快!可是她居然不相信自己,退缩了!这一点比被李mama欺骗,更让龚文彰郁闷。 对不起,我不是春燕,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敢相信你。纪春琳低下头,小声地在心里说。 气归气,龚文彰还是不忍心责骂纪春琳,三两下将契书撕碎,看着纪春琳,道:“春燕,你自由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纪春琳猛地抬头盯着龚文彰,他怎么知道自己的想法? 龚文彰得意地看着震惊中的纪春琳,笑道:“春燕,昨晚是我不对,是我没有设身处地替你着想。我想了一晚上,才想到问题所在,你不是担心我嫌弃你么,现在契书已经没有了,你不必再觉得欠我什么。安安心心在这住着,等我大考回来,我们便举办仪式,好吗?” 如果春燕没死,他们会是多么让人羡慕的一对。可是,自己不是春燕,他对她再好,也只能让她觉得愧疚。 纪春琳低下头,用匙子慢慢拨着碗里的蛋羹。有契书在,他们之间是债权人和债务人的关系,她可以恨他,怪他,想方设法逃走。可是当他将契书撕了,她反而不能走了,这份情她欠不起。唯一让纪春琳觉得安心的是,龚文彰并没有急着要与她洞房。纪春琳只想知道,这里离京城有多久,他来回一趟需要多长时间,够不够她开金手指,赚到足够的钱。 原以为自己撕毁契书能讨得春燕的喜欢,没想到纪春琳是这样一付冷冰冰的态度,龚文彰觉得没趣,问小红道:“老陈呢?” 小红答道:“陈伯进菜园子了。” 龚文彰点点头,继续向小红道:“等会姑娘吃完,你陪她去园子里走走。这园子一直通到林家后花园,里面的花,值得一看。” 做为旁观者,小红觉得纪春琳做得不对,听龚文彰如此吩咐,连忙点头答应。 龚文彰到房里拿来笔墨,研好了磨,将小包打开,取出一本空册子,照着另一本写满字的书抄起来。 纪春琳边吃边看,忍不住好奇,问道:“你在做什么?” 龚文彰道:“如今大考来临,书局都去印那些常用的书籍,那些比较偏门的书根本来不及印;有些书需求比较少,印一次也不划算,所以需要人手帮着抄书。” “抄一本多少钱?”纪春琳随口问道。 龚文彰的表情很尴尬,以他的身份居然落到靠做这种事为生,真是愧对先人。 没想到自己随口一个问题会让龚文彰如此尴尬,纪春琳也很尴尬。两个人真正闷闷着,纪春琳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道:“可以给我一枝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