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明灭的琼楼隐在经年不散的云雾后面,太上道德宫宏伟的殿宇回廊,兰宫巷道,安静异常。 偶有不在自己屋中清修的修士去拜访道友,也是脚步轻轻,身姿如云,细雨低声的谈论道之所存。 是否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写着“道明德泽”四个字的道德宗正殿后面,是供奉历代祖师掌教的祠堂。 紫宁真人与八脉真人济济一堂,跪于高大的三清像下。 “历代祖师在上,道德宗弟子紫宁不才,执掌我教又历一年。于新一届大比之际,求历代祖师保佑我宗弟子破障证道,一路坦途……” 紫宁真人伏在地上,絮絮叨叨的说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虽然一幅很快就要睡着的样子,但是紫宁真人口中不停,从弟子说到祖师,又讲了许多这一年的大事,他不停,后面的八脉真人也只能陪着跪拜于地。 他终于说完,领着八脉真人给历代祖师和三清真人叩头,然后站起身来,朗声说道:“三天后就是我宗大比之日,本应早就排出比试次序,可是景耀、景海、玉闲三位真人黄河救灾,今后我们才有机会聚在一起,议议此事。” 说罢他看过场下的八脉真人,都是略略低头,于是伸出掌来,里面托着一小块玉石。 “那么还烦请各位真人,就把本宫中将要参加大比的弟子姓名和功力境界,输入到这块通灵玉中。” “掌教客气了!”八位真人齐声道,依次上前,把手覆在那块玉上,心思转动间,就立刻抽手把紫宁真人面前那点空地让给其他人。 修为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已经是一念起万念生,一个念头间无数信息都已存在那块泛着青色的通灵玉上。 此时的紫宁真人双眼微垂,似是在凝神感应玉中突然多出来的名字,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纵是从小就在紫宁身边长进来的景平真人,也不能从他那沟壑纵横的脸上读出更多的信息。 在他的小时候,有一个惊才绝艳的紫薇真人让道德宗所有人的只能仰望。可是那个时候才敢入门的他清楚,那个冷傲得将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通剑于心的紫薇真人,每有不能决断之事却要来问紫宁真人。 道德宗能在明要飞升的紫薇真人兵解后,声名虽坠却维持着天下第一派的威名不倒,和紫宁真人在派中辛苦经营是分不开的。只不过紫宁真人分心俗务,自己的资质也不是绝佳,修为在道德宗历代掌教里面,只能算是末流。 景平忍不住又看了紫宁真人一眼,却正好用余光看见,正向前走的景淳真人挑衅似的瞟了一眼正走下来的景耀真人。 一身征尘的景耀不知在黄河又经历了什么样的战斗,脸上挂着慵懒的笑容也掩不住一身的血腥气。面对景耀真人的挑衅,只是在腰衅的剑上一弹,发生龙吟似的一声轻响,看也没看景淳真人一眼。 景平心中暗叹一声,景耀真人执掌的上元宫和景淳真人的正一宫这些轮流做第一,二人间没有点火药味,那是怪事了呢。道德宗八脉本就互相别着苗头,也不知这千来,八脉间的竞争是对于让弟子成长加速的价值更多一些,还是让各位真人在内耗中耽误了修行的损失更大一些。 凡事都有两面性啊!景平真人想到紫宁真人这些年对于八脉竞争越演越烈的坐视,知道他也是没有什么法子。 又把目光投向随景耀一起去黄河的景海、玉闲二位真人,景海真人脸色苍白,眼底有些神光不足,好像受了点内伤、功力有损的样子;玉闲真人倒还是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淡淡的覆过通灵玉,对于身边发生的明争暗斗,没有任何反应。 景平自嘲的一笑,十方宫这些一直保持的超然的姿态坐看七脉争斗,她们本就多是外妖族修士,悠长的寿命让他们与人类这样与天争时间的修士有着不一样的感觉体悟。否则单一个钟梦华,就能让十方宫在八脉的排名中上升好几个位次。 轮到景则真人时,紫宁真人好像很惊讶似的抬上道:“那个冯双,竟然已经结成了灵丹?咳咳咳,看来我是真老了,竟然比紫薇师弟当年的修行速度,还要快上一分,咳咳、咳!” 好像是刚才那篇长长的祷词用心了力气,才说两句话,紫宁真人就咳个不停,让本来想就冯双的事说上景则真人也顾不得说话,就像对待凡人那样拍着紫宁的后背,手指暗暗在几个xue道上用力,帮助紫宁真人顺气排痰,同时关切道:“掌教真人,我有炼有补气益元丹,您要不要用上一些?” “不用了,不用了,”紫宁真人好不容易才在景则真人的帮助下止住了咳,摇摇手道,“我这是先天命数,什么药都不管用的。我以无德之身占据这掌教之位这么多年,受之有愧,天自然损之。” “掌教对我宗功在千秋,您还要好好调养才是!”最精湛易数的景海真人道。 紫宁真人并不接话,只是默默等八脉真人都输完了信息,才沉声说道:“此间无事了,各位真人请回吧!三天后大比之上自然会宣布比赛次序。” 这历年大比规矩都是如此,众人躬身和紫宁真人告辞,出了祠堂。 外面自有真人身边的随侍的弟子等候,见了自己的师父,纷纷迎了上去。 等候玉滢真人正是湛蓉,玉滢真人一见她,把手中的拂尘交到了她的手上。 湛蓉落后一步,随着玉滢真人向着望舒宫走去。 玉滢真人走在前面,面上不动,却有一道声音化成一条线传入了湛蓉的耳朵里面:“那冯双已经结成灵丹?她这入门,三天还不到吧?” “我前天见她……还是大药重天呢!”湛蓉却没有师父这本事,只能走近一步,在玉滢身边低声回禀。 “我宫弟子大比是按境界分的,她这刚刚进阶,恐怕在大比上遇见那些早已升入灵丹重天的弟子,会吃亏呢!我们想个什么法子,帮帮她才好。”玉滢真人转念间,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紫宁真人说冯双比当年的紫薇的修行速度还快,这不就是说冯双飞升有望吗?一个有极大希望飞升的弟子,已经非常值得玉滢真人下血本投资了。 湛蓉眼珠转了几转,没想到什么注意:“回去和jiejie说……她鬼注意最多了。” “嗯,回去和湛芙,素芙说说,她接触冯双的机会最多,也了解她到底擅长些什么,需要些什么。” 相反的另一边,即使笑得让人觉得有血气溢出的景耀真人问清闲:“听说你在教那个冯双剑法?” 清闲一惊,没有想到景耀真人会突然问起这件事,恭声道:“是的。” 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冯双曾帮弟子讨药,弟子传授几招合法作为答谢,没有经过师父同意私下授徒,还请恕罪!” “何罪之有!”景耀真人朗声笑道,从某个角度看,他和清闲就像兄弟一样,二人都有一张少年人的脸孔,又都是那种剑眉星目的英武男子,看人的眼神都像出鞘的剑一样锐利。 只是景耀身上杀气浓得让他三尺之内都生出寒气,而清闲偶尔还会流露一丝赤子的热烈。 此刻他看着清闲那和自己年轻时一样的脸孔,目光却是一片爱护,那所有视上元景耀如噩梦的邪派修士,都不敢相信他们眼中的杀神也会有眼神温暖的时候。 看到清闲有丝错愕的脸,景耀真人拍了一下自己得意弟子的肩,笑道: “你已是金汤境界,早就应该收几个徒弟了。可是我们自己宫内的弟子你嫌愚钝看不上,现在去主动传授别人剑术了,师父自然不会拦你。” 看到景耀真的没有怪罪的意思,清闲才松了一口气,爱之深责之切,他是个顽皮的性子,景耀真人也懒得想别的法子整治弟子,从小到大就是打,可以说清闲能四肢健全长大,都是亏得道德宗各种药材法宝从来不缺,景则真人几年来愈发精湛,多重的伤都基本都能救回来。 也就是清闲和陈易交战失利后奋发图强,景耀真人对这个知道自强的徒弟才越发亲近起来,还把上元宫世传的仙兵西罗剑赠予他防身。 “其实双师妹在剑术上只是算不笨,但很刻苦。”看着景耀真人脸色,清闲忍不住多说几句。 景耀真人笑了起来:“我只是希望你多几个朋友,你凶劫极重,以后师父不在了,也能有个人帮你一把。” 清闲心中一惊,说道:“师父你说什么,你正鼎盛之年,修为冠绝天下,飞升也是可期的……” “你师父一生杀人无数,杀妖无数,从一片血海中走出来,哪里还盼望什么飞升?只盼望我能让我宗完成那件事,我做那劫灰又何妨?” 景耀真人与清闲正行到太上道德宫和上元宫相连的云桥边,却停在那里负手而立,看着云浮山如棋盘一样的凡间,一身桀骜。 “那件事?是万里山河鼎?”清闲问道,他随景耀一路征战收集神州各处灵水之源,隐约也知道道德宗其他各脉真人也带着门下弟子在收集五行精纯之物,听说就是在炼这万里山河鼎。 “我道德宗几代人,甚至紫薇真人舍去飞升之果兵解重修,就是想与天争一争,炼万里山河鼎,把人间气数掌握到自己手中。” “可是天阻我,人亦阻我!那就不要怪我道德宗修士下手无情,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人挡……杀他满门!” 随着景耀真人最后一字落,骤然而发的剑意从在手中冲霄而起,二人面前的云海激荡的旋转起来,景耀真人缓缓收剑,身上浓郁的血气似乎淡了一分。 不过杀气,更凝实了。 他忽然看着清闲促狭的笑了起来:“我见过冯双,小丫头长得不错……你如果有个飞升仙人做道侣,也不错!” “师父,徒儿与冯双只是朋友之谊,绝无私情!”清闲正被景耀真人指点江山谋划人间的豪气也激得心生壮志,绝没料到景耀真人忽然又扯了这方面,猝不及防下,急得面红耳赤。 景耀真人哈哈笑道:“有些事,可不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的!” 清闲不懂,尴尬的陪着师父笑着,忽然就想到冯双盛极的容颜,说起来自己也是才听到景则真人说她结成灵丹,进入修真的第二境界,还没有和她说声恭喜。 所以他自然不知道,冯双现在一脸愁苦,正把自己关在屋里生闷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