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上课与下课之间慢慢流逝,一年春华,一年秋实,一转眼吉祥便已经五岁了,除了会背三字经千字文,还会背许多其他的诗歌与典籍,繁体字已经会写很多了,字写得虽然不算好,但是比起跟她一同学习的那些大孩子并不差多少,跟其他同龄孩子比,吉祥更是天才一般的存在。 另外,在绘画方面,吉祥也表现出惊人的天赋,画些鸡鸭鱼鹅花草树木类的白描,简直栩栩如生,远远超越了与她同学的其他几个孩子,这样的天赋高岚可以肯定,就算在整个大兴国也找不出几个人有。这让高岚很有成就感,只是他并不知道,这种水平还是吉祥特地隐藏实力后的结果,实际上吉祥在上一世的年幼时,也是个绘画的天才,跟她如今表现出来的水平差不多。 这四年里,赵存旭升了一次官,从六品升到了五品,不过他在往来的家书里,只字不提朝政,不提他与太子公主之间的纠葛,只说在京中一切都好,有贵人相帮,请家中不要担心,又隔三差五地托人带银子回来,说是上头的打赏,贴补家用,以尽孝心。 这四年里,李想也来过赵家好几次,妄想将贞娘迎回去,不过每次都被拒之门外。他因接连赶了两个刚生完孩子的女人出家门,在李家镇乃至整个平县都坏了名声,没有哪家敢把女儿许配给他,除非是不想要女儿了,就连青楼女子也没人再打求他赎身的主意了,她们宁肯老死青楼,也不愿嫁给李想。 给贞娘说亲的人倒是不少,不是官家子弟便是大家公子,也有愿意养着吉祥的,但是贞娘都拒绝了,她不愿吉祥小小年纪便跟着她改嫁,然后去别人家里遭受那些白眼和流言。赵老爷和赵夫人便劝她干脆不要嫁人了,留在家里,遇着合适的人,招赘一个上门倒好,还时不时地暗示贞娘,高岚其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赵家巨变的那天,春guang正好,贞娘的小院子里开着许多的黄色小花,有蝴蝶蜜蜂流连其间,贞娘在屋檐下绣着吉祥的小裙子,现在做出来,天热了就能穿了。吉祥已经下了课,正乖乖地呆在房里认真地画着画,她画的是简单的线稿,给贞娘当绣样,小春则在一旁歪着脖子看吉祥画画。 春日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贞娘眯了眯眼睛,这时小厮在院子门口朝里看了一眼,见到贞娘忙道:“小姐,老爷请你过去呢。”贞娘放下绣架,叮嘱周氏看好孩子,然后去了赵老爷院子里,还没进门便听见赵夫人的哭声,贞娘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快步进了赵老爷的房间。 赵老爷面色颓败地坐在茶几旁,桌上放着一张信纸,赵夫人趴在茶几上正哭得伤心,张福与翠芝两口子站在屋子中间,眼睛通红。贞娘忙上前道:“爹,娘,你们这是怎么了?”赵老爷叹了口气道:“你哥出事了,你看。”说着把茶几上的信纸递给了贞娘。 原来赵存旭前些日子因犯了错被削了官职,夺了功名,还被打了四十大板下了大牢。在牢里又被狱卒虐待,跟他去的那小厮去探望时觉得他情况不妙,于是写信回赵家求助,希望老爷去那边帮帮忙,就算是送些伤药去牢里也好,不然怕赵存旭挺不过去。 贞娘看了信,只觉得眼前黑了一下,心里狠狠地痛了起来,在她心里,哥哥是中流砥柱般的存在,从小就充当着保护神的角色,仿佛凡事都难不倒他,任何人都打不垮他似的。而如今,他独自在遥远的京城,被关在大牢里,身上带着伤,不知忍受了多少委屈多少侮辱。贞娘红了眼眶,颤声道:“京城那边……爹,你有办法吗?”赵老爷是当过官的,也许会有希望也说不定。 赵老爷沮丧地摇头道:“莫要说你爹我没在任上,就算是在任上,你哥哥得罪的是太子,又有谁敢帮他?” 贞娘含泪道:“哥哥怎么会得罪了太子?从前不是说他与太子要好吗?”赵老爷叹道:“官场黑暗你哪里懂,太子想来是对你哥哥失望了,不能为其所用便要毁掉。只有我往京城里去一趟,若是能救便救他出来,若是无法,至少也要保住他的命,不能让他不明不白地死在牢里。” 贞娘听了个“死”字,便觉得心都碎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赵老爷叹道:“你们也都别哭了,我就算拼了老命也要保住他。”赵夫人抬起头哭道:“谁要你拼老命了,你得给我活着回来,你们都得活着回来。”赵老爷道:“现下最要紧的是筹银子,京城不比平县,银子少了根本无法办事,京官儿都是贪得无厌的,尤其是管着大牢的狱卒,不塞够银子连里面的人的面都见不着,更何况是想送药进去。” 赵夫人哭道:“银子,咱们家的现银子倒是有几百两银子,可够?”赵老爷叹了口气摇头道:“哪里够,只怕见旭儿一次也得打点几十两,这样吧,把那两个铺子卖了,多带些银子总是不错的。张福,你现下便去张罗卖铺子的事情,价格只要不是低得离谱便卖掉吧,钱财身外物,哎。” 张福抹了把泪道:“是,小的一定尽心,老爷也要保重身体。”赵老爷摆了摆手,目送张福出门后才对翠芝道:“我此番进京,就算顺利来回也要一个月,这一个月尽量减少开支,大项的支出暂时停下,等我回来再做打算,你家夫人这边,你得空就来陪陪她,开解开解她,家里就辛苦你了。” 翠芝哽咽道:“是,小的记下了。少爷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会惩罚那些害他的人的,老爷夫人切莫太伤心。”赵老爷点了点头,叹口气摆手道:“你也退下吧。”翠芝抹着泪出去了,屋子里便剩下这一家三口,赵老爷道:“贞娘,有些事情旁人随便怎么说,你也别放在心上,爹和你哥哥都不是那迂腐之人,你切莫想不开……” 贞娘********都在想兄长的事情,乍听赵老爷这样说,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含着泪茫然地问道:“女儿不懂爹说得是什么……”此话一出,便想起来,爹这是在宽慰自己,怕有心人把家中出的这事情怪罪到她和吉祥的身上,怕自己伤心难过,“爹!”贞娘只喊了一声,便泪如泉涌,觉得自己生在这样的家里,是何等的幸运,家中遭遇此等变故,爹还考虑着她的心境,怕闲言碎语伤了她的心。 一直伤心着的赵夫人见自家老爷说起这个,忙止住啼哭,对赵老爷道:“你只管放心,这家里有我在,定不会叫人欺负贞娘。”赵老爷点了点头,对贞娘道:“吉祥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事儿你挑能讲的告诉她,至于高先生那里,你也知会一声,若他怕受连累想离开,便让他离开吧,咱们不要耽误了人家。” 贞娘点头应了,然后出了房间回自己的小院儿去。屋外依旧是春guang灿烂,但是她已经不再觉得幸福而温暖了,被春日的阳光一照,竟觉得有些刺骨的冷。院子里,吉祥已经画完了绣样,与小春追着蝴蝶满院子跑,周氏坐在屋檐下晒着太阳打盹。五岁的吉祥已经可以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了,柳眉,杏眼,樱唇粉腮,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贞娘见到吉祥,心里的寒意散了一些,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吉祥转身见到贞娘,一眼便看见她红红的眼眶,忙上前抱着贞娘的腿撒娇道:“娘,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贞娘眼泪又流出来了,却摇头道:“没有。”说着弯腰抱起吉祥,边走边道:“娘有话跟你说。小春,你也进来。” 贞娘把赵存旭获罪的事情简单地给吉祥和小春说了一遍,赵老爷的顾虑是对的,这件事情平县的人迟早会知道,与其让这些孩子听那种流言蜚语,还不如提早把真相告诉她们,免得她们瞎猜。吉祥到底是多活了一辈子的人,听贞娘一说便晓得自家的舅舅大概是不肯当*,又白占了一个重要的官职,在其位却不谋其职,所以太子要换他自己的人上去顶那个位置,另外顺便教训一下不识抬举的舅舅。 虽然知道舅舅在牢里应该没什么生命危险,不过吉祥还是有些难过,但是转念一想,觉得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太子蠢蠢欲动,皇帝只怕是早就知道了,自古太子谋逆成功率都低,结果不是被流放便是被软禁,皇帝自是不会杀了自己的儿子,但是所有跟太子站到一边的人,往往下场都很凄惨,不是凌迟便是诛九族,简直不敢想。舅舅如今与太子撇清了关系,只怕反而是好事一桩呢。 贞娘安抚了两个小的,又叫醒打盹的周氏,让她陪着自己去赵存旭的院子一趟。高岚正在院子里侍弄那些花草,手里拿着剪子修修剪剪,白玉般的皮肤在阳光下晕出淡淡的光华。贞娘将目光从高岚的脸上挪到他的胸前,低声唤道:“高先生。”高岚虽然极少与贞娘碰面,但对这个赵家小姐印象一直很好,见她带着仆妇前来,忙放下手中的剪子,过来行礼道:“小生见过小姐。” 贞娘侧身避过他的礼,低头道:“先生不必多礼。”心里却在想着该怎么说,又猜测着高岚会有什么样的反应。高岚见贞娘低着头久久不语,笑问道:“小姐可是有事要吩咐小生?”贞娘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点头道:“有件事情不得不对先生讲明。”高岚笑道:“小姐请说。” “我哥哥在京中得罪了权贵,现在已经被削了官职入了大牢。”贞娘看着高岚的脸说道。 高岚一惊,愕然道:“竟有这样的事?小姐为何将此事说与小生?”贞娘见他并未露出惧怕的表情,心里一松,又道:“因怕连累了先生,故来相告,先生若想另谋高就,家父会将先生今年的酬劳结给先生。”高岚在赵家做先生的酬劳是一年一结算的,所以贞娘有此一说。 高岚的笑容僵在脸上,沉默半晌后才苦笑道:“难道小生在小姐眼中便是此等忘恩负义之人?”贞娘抬眼看他,见他柔柔的目光正看着自己,不禁脸上一烫,忙低头道:“先生若无此心便罢了,吉祥今后还得拜托先生多多教导。”高岚一辑道:“小生自当尽力。”贞娘道:“那就不打扰先生了。”说罢红着脸走了。高岚负着手,怔怔地望着贞娘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头看着院子里的花,默默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