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二老正在堂屋里说着话,听见张福远远地便在喊“老爷、夫人”,赵老爷笑道:“这张福也一把岁数了,怎地还这般咋呼?越活越年轻了还。”赵夫人只笑了笑,然后起身朝院子里看去,一眼看到自己许多年不见的儿子女儿,竟愣在当场,嘴里喃喃道:“菩萨显灵了,菩萨显灵了。” 赵老爷摇头笑道:“今儿怎么了,一个个的都疯魔了不成?”待看到已经走到屋外的儿子女儿时,笑容便僵在了脸上,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待他们都进了堂屋,赵老爷才算清醒过来,却嘴唇哆嗦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存旭在门口跪下,朝着堂上二老叩首道:“儿子不孝,让爹娘担心了。”赵夫人忙一把扶起赵存旭,隔着一臂的距离,忍着眼泪细细地打量他。没有瘦,头发也没有黄,衣裳也穿得很体面,面色也跟四年前离开家时一般模样,可见他在外头应该没受委屈没吃苦,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赵夫人将儿子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后,眼泪才总算掉了下来,哭道:“你这孩子,为何不给家里捎个信儿?害我和你爹爹好等。” 赵存旭见母亲流泪,又要跪下请罪,双臂却被母亲托着,只得红着眼眶哽咽道:“儿子不孝,写往家里的家书本该亲自托人带,不该偷懒让赵安去安排,谁想爹娘尽然一封也未收到,累爹娘担心了。” 赵老爷哼了一声道:“赵安那厮有没有跟你一同回来?”赵存旭应道:“没有,儿子出发前他便替自己赎了身,儿子觉着他服侍我多年,也算尽心,便准他赎了身,只是不知那些家书是他扣下没往家里送,还是在途中遗失了。” 赵夫人虽然也恼赵存旭四年不给家里半点消息,但听他说是寄了家书的,便不再纠缠那个问题,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不管怎样,回来了就好,快些坐下,咱们一家子一边吃饭一边说话吧。”又转头看着贞娘道:“贞娘也是许久没回家了,怎地没同姑爷一起回来?哟,这是我的外孙女儿吧?赶紧给我瞧瞧。”说罢放开赵存旭的手,便来抱吉祥。 吉祥见赵夫人一副慈祥妇人的模样,心里就已经有些喜欢了,甜甜地道:“姥爷好,姥姥好。”赵夫人接过吉祥,嗔怪道:“你怀孩子这么大的事儿,怎地不让人知会一声儿?若是早知道了,给你派个相熟的婆子过去,照顾你月子也是好的啊。” 贞娘直觉得鼻子发酸,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却怎么也不敢让它流下来。她嫁到李家,两年无所出,然后李想便纳了个青楼女子做妾,这种事情不仅折了她自己的脸面,更是折了赵家的脸面,她怎么敢让娘家人知道? 赵老爷见这母子三人说着又要哭起来了,又哼了一声,摆足了做父亲的威严,道:“站着干什么,都坐下。”又对等在外头的张伯道:“张福,叫厨房加菜,开饭了。”说完他自己先坐了,又问赵存旭道:“你说有人扣你的家书?难不成你在外头得罪了什么人?” 赵存旭在赵老爷下首坐了,回道:“儿子秉承爹的教诲,从不与人结怨,怕是因儿子救了太子,有人不忿罢。” 赵老爷皱了皱眉,他也是做过官的人,朝廷里党派倾轧之事他是见得多了,但是扣下家书的作用也不过就是让家里人担心一下罢了,又能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害呢?他有些不理解这种行为,不过,朝廷的事情他不愿多说,于是转头看向坐在夫人下首的女儿,问道:“我外孙女儿叫什么名字?” 吉祥看了一眼贞娘,见她有些魂不守舍,似乎没听见赵老爷的问话,忙应道:“姥爷,我叫吉祥。” 赵老爷笑着点了点头道:“恩,不错,是个聪明的娃儿。”又对贞娘道:“你这次回来便多住些日子罢。”贞娘依旧低着头在想自己的事情,赵老爷有些不高兴,唤道:“贞娘!”贞娘这才醒悟过来赵老爷是在同她讲话,忙抬头,眼里却有了泪花,哽咽道:“爹,女儿此次回来,便不走了。” 赵老爷以为是自己态度不好,所以贞娘说气话,忙笑道:“那倒是好,只怕姑爷不乐意罢?” 贞娘哽咽着把她这几年的生活挑不太难听的讲了一些,越讲赵家二老的脸色便越难看。这桩婚事乃是他们定的,原本以贞娘的条件,随便配个官宦人家的子弟也是绰绰有余的,但是赵家二老怕进了大户人家闺女会吃亏,而且规矩太多,怕她不安乐,所以才朝下配了个没有公婆的普通人家儿,只是多多地给她陪嫁,以为她结婚后能过上幸福的小日子。谁知道竟然误了女儿的终身幸福,还险些害了外孙女儿的性命。 还没等贞娘讲完,赵夫人便已经是泣不成声了,赵老爷也是牙齿咬得紧紧的,待贞娘说完,赵老爷便道:“怎地早不回来?他要纳妾,你回娘家便是,当初相中他,就是因他不会纳妾,这起子小人不要也罢。”赵夫人哭道:“都是为娘的不好,若是早些去看你,你便不会吃这么多苦。” 吉祥见这一家子越说越伤心,忙脆声声地道:“姥姥,吉祥肚子饿了。”赵老爷见吉祥脸蛋儿圆圆的,一副可爱的模样,心里的气消了大半儿了,对吉祥笑道:“马上就开饭了,吉祥喜欢吃什么?” 吉祥伸出胖胖的手掌,一根一根掰着手指头道:“吉祥喜欢吃鸡蛋,喜欢吃rou,喜欢吃青菜,还喜欢吃奶。”这些都是对身体成长发育有好处的,吉祥上辈子便不挑食,她热爱生命,更珍惜自己的身体。 一家人听到吉祥最后说的那一样,都笑了起来。其实,吉祥说的是牛奶羊奶,因她不知道这里到底有什么奶,所以统称奶,但是赵家人却想岔了。不过这样一来,愁云惨雾的气氛少了很多,就连哭得最伤心的赵夫人也抹了抹眼泪笑道:“这孩子真是会逗人开心。不过现今再请奶娘会不会晚了?” 贞娘点头道:“吉祥快满一周岁了,实是用不着奶娘了。” 赵老爷道:“不请奶娘的话,便买两只下奶的羊吧。”吉祥心里暗喜,看来姥爷家挺有钱的,这下子苦日子算是到头了,以后贞娘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再过些年,等自己长大一点,便可以挣钱还这些人情债了。 说话间厨房的菜已经加好了,两个小厮将菜摆上了桌子:酱汁鱼,卤rou,炒豆腐,鸡蛋羹,炒青菜,鸡汤。虽然这些菜在前世看来普通极了,大部分普通人家的餐桌上都是这些,但是在经历了近一年艰苦生活后的吉祥看来,这已经是顶丰盛的一顿了,至少在李寡妇家的时候,逢年过节也没吃得这么好过。 菜上完后张福进来回话道:“因不知少爷小姐和小小姐要回来,厨房没置办那么多材料,再去买又怕过了饭点,所以简单了些,还请少爷小姐见谅。” 赵老爷挥了挥手道:“不打紧,这些都是我们吉祥爱吃的,晚上多置办些就成了,你也下去吃饭吧,叫翠芝不用来伺候,吃过饭再来见少爷小姐。” 赵存旭听赵老爷提起翠芝,忙问张福道:“张婶身体还好吧?” 张福点了下头道:“托少爷的福,翠芝身体还好,就是想念少爷与小姐得紧,她本想就来给少爷小姐问安的,被小人拦住了,少爷小姐刚到家,定有许多话要与老爷夫人说。小的晚些时候再带翠芝和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来给少爷小姐问安。” 张福退下后,赵老爷拿起筷子道:“吃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大家虽然有许多话要说,之前也说过边吃边聊,但是长久以来“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还是让饭桌上保持着缄默,只有吉祥时不时地说“我要吃那个”“我要吃这个”。 吉祥被赵夫人抱在怀里,过的真是“饭来张口”的生活,其实她更愿意自己动手吃饭,但是无奈她看上去还太年幼,不好做得太过“神童”,所以只好让赵夫人和贞娘轮流喂。 吃过饭有小厮来收拾了桌子,又煮了一壶茶,端来几样软和的点心,放到桌上,一家人这才开始又摆谈了起来。东家长西家短地说了一些话后,赵存旭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爹,儿子此次回来,除了省亲外,就是把婚期定下来,邱雨……邱雨她年纪也不小了,若迟迟不完婚,儿子怕她家里不高兴。” 赵老爷怔了一下,将原本想要端起来的茶杯又放回了桌上,黯然地叹了口气,赵夫人却已经红了眼眶,贞娘低下头假装逗弄吉祥,眼泪却滴在了吉祥的手背上。看一家人的这个情形,吉祥便知道舅舅的打算只怕是要落空了。 赵存旭也察觉出气氛不对,有些颤抖地朝最镇定的赵老爷问道:“爹,邱雨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赵老爷叹道:“邱雨是个好姑娘,可惜你却是个没福分的,天意弄人啊。”赵老爷见儿子站起来就要朝外头走,忙抬手虚按了一下道:“你坐下,听我说。”赵存旭心急如焚,却也不想悖了父亲的意愿,只得郁郁地坐下。 赵老爷道:“你四年前去京城赶考,一去便无音信,放榜后,邱家的人几次三番地派人去京城里查探你的消息,知你并未高中,甚至连考场都没进,他们便以你已经遭遇不测为由,退了婚。邱家给邱雨重新寻了门亲事,邱雨却定要为你守节三年,若邱家的人准了她,便也没这些事了。她爹娘去年逼她完婚,就在婚礼当天,她……她吞金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