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今晚就只剩下一间客房了?” 江安的手在柜子上重重拍了一拍,“方才我进来的时候,听得可是清清楚楚,你亲口说出,这里有可口的饭菜和上好的房间,现在等我们吃完了饭菜,才告诉我只有一间客房,掌柜的,你这是在玩我吗?” “啊,不是啊,不是啊,客官息怒!”那身材瘦弱的掌柜听他这么一拍,足足吓了一大跳,“啊呀,原来你们......”他看着她身后那蒙着面目的女子,作恍然大悟状,“原来你们不是那啥......我还以为你们是......” “想太多。” “师兄妹而已。”江安淡淡说着,“要是早说的话,我们也好去寻找其他客栈,掌柜的,你可真是耽误时间。” “哈哈哈,”那客栈掌柜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眼睛本来就小的好似芝麻粒,现在一笑,更是眯成了一条缝,“其他的客栈么,客官您就别想了,这几天内,这方圆三百里,您只要能再找到一间房,我自己搬出去,将我和我老婆的房间腾给您住,您看如何?” “这么夸张?”江安惊讶道,“三百里,三百里那面,可是树林呢。” “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让像浦留这样的小城,都人山人海?” “哎呦,客官,看您的这身打扮,只怕不是月樱人吧,”掌柜的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您可就不知晓了。我们浦留虽然城池小,可却是边关之上最为重要的贸易通道啊,这段时间,可恰恰是贸易的集中流散期间呢,您哪。这可赶对时候了!要是想买一些东莱,栖柠的特产,赶到这个时候来,可是很划算的呢!” “当然,还有那特地从都城里来的舞倾城舞姑娘,前往花影月来献舞呢!” “听说那姑娘啊,天香国色,一舞倾城迷众生。再舞倾人城,啊......不愧是和紫苏夫人并为花影月来的两大台柱呢!不过也是奇了,那名美人,名唤紫苏者,也不知为何,从头至尾只是跳了一支舞,便消失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被谁劫走了,真是可惜。所以那支舞。可是在我们月华大陆的这三个国家之中,广为流传哩!”他一声长叹,“说句实话,那花影月来的门票,真真贵到吓死人!多少都城来的公子哥儿,达官贵人们,都聚集到了我们这处小城,也都是想一睹那倾城姑娘的芳容哪!有道是......” “咳咳......”听到“紫苏夫人”这样的名号,身后的墨若薇极为牵强的咳嗽了几声。 “停!”江安划出了个停止的手势。“掌柜你不必讲了,你想说的这些,我全部都了解了。” “女人,又是女人哪......”他转头无奈叹息着。 “对了,我说客官,整座浦留,也就只剩下一间房了。价钱还是平日的十倍多,您到底是住店还是不住店,您要是不住店,后面的人可是等得排队呢。” 江安回头望去,惊见身后不知何时,早已排了一条长龙。 “这位公子,您是住,还是不住呢?您要是不住,便马上离开,也给大家一个机会么。” “就是就是!” “这边还等着着急呢!” ............ 众人熙熙攘攘着,一片嘈杂。 江安愣了片刻,慌忙抬手,放下一粒金珠。 “不用找了。” “哟,多谢客官,多谢客官!”那掌柜脸上,乐得像朵花一样,匆忙扯了嗓子,“小二,快带这位爷带到房间,好生招待了!” “来喽——” 一声拖得长长的音调,店小二飞奔而至,“这位爷,您这边请,这边请。” 江安二人随着他上楼,这的确是一家偏远的客栈,连楼梯都是那么狭小,刚刚能容下两个人通过。小二在前面带路,等到将他们二人送到之时,方才欠身告退了。 江安环视四周,发觉这间房子虽是不怎么宽敞,但就布置来说,倒还雅致,比之前想象着的,明显好出很多。 他将身上的包袱放下,回头向着身后女子,摊摊手,“刚才的情势,你也看到了,整个浦留城,可能也只剩下这一间房子了,我们真不幸,赶上了这个人多的当口,真是委屈你了,阿薇。” “没,没事。” 墨若薇吞吞吐吐说着,她转头将四周稍稍打量,事情和她料想的一模一样,这个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她有些无奈,又有些狐疑,这样的话,晚上安眠,可是怎样睡啊?难道要同穆宇,共睡一榻? 说起来,还真是有些难为情。墨若薇心里,也不免这样纠结着。 “还好是在外地,没有人知道。”江安拧了一把毛巾,“江湖儿女,也不在乎这些,啊,要是在有熟人的地方,阿薇,你的清白,可是要被我毁尽了。” “再说阿薇,你我自小相识,你不会介意这些吧?”他回过头来,望着那四下观望的女子。 “恩,我不介意,不介意。” 她俯身下去,将床铺整理好,又梳洗了一番,方才上榻安眠。 墨若薇坐于床榻,一头长发,如同紫色的瀑布倾泻下来,她拢了拢额发,将被角拉近了几分。 穆宇......他不会上来吧? 不知为何,她忽的有些紧张。十几年前,自己化身为少女叶水芙之时,亦不是没有同他相拥而眠过,甚至于肌肤相亲,可今日,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竟有一丝紧张。 墨若薇将被角越绞越紧,心弦也是越绷越紧。 江安抬手。追风自他的手中滑出,化为一把巨剑,平放着,悬浮于空中。 他看了榻上的女子一眼,径自跃上追风。翘脚闭目。 “啊,”他轻轻叹着,“很久不曾这么睡过觉了,不知道还习惯不,也不知道会不会掉下去,哈哈。” 说着,便是一手打灭了灯盏,闭目安寝。 “穆宇......”黑暗之中。女子的声音,有些迟疑。 “说。” “在那里,你睡得......舒适吗?”念着追风剑冰冰凉凉,硬**,此时又是秋天,难免有些阴冷了,她便开口。支支吾吾地问出这样的话语。 “哦?”江安笑了,“那阿薇你说。我睡在哪里?你的身边吗?” “早跟你讲过了,我可不是什么柳下惠,睡在这里,硬**的也就这样,但也不至于忍得那么辛苦,哈哈。”他笑了一声,“时间不早了,睡吧,阿薇。” 墨若薇听他这么说。再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便合目安寝了。 睡得正酣之时,她好似听见有人在轻语低吟。 这间房屋里,难道是,还有别人么?墨若薇倏忽睁眼,摸一摸额头。不觉一身冷汗。她敛了双目,坐起身来,侧耳倾听。 那样断断续续的声音,时而浑噩,时而清晰,一声接着一声,出自江安之口。 听着他的语调,好似是惊恐万分,又好似是悔恨万分。 “阿薇,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快走......快走啊......” 睡梦中的他,焦急说着,忽的厉声一句,“要是还不走的话,我现在就杀了你!” “阿薇......不要,不要离开我......” “阿薇,你听我解释,为什么你不听我解释?为什么你要自尽,为什么......” 几声轻轻的话语,却好似触到了她心中最深最痛的部分,暗夜之中的墨若薇,清丽的眸子里,忽的淌下两行清泪。 “又做恶梦了么?” 她喃喃说着,下榻点起灯火。 她上前,抚摸着那男子的疲惫不堪的脸庞,哑声说道,“我......我再不会离开你,再也不会......” 睡梦中的江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至胸口处。这个时候,他的眉头,才微微舒展了几分。 “还在做噩梦么?” “对不起,都是,都是我害的,我真是个坏人,对不起,对不起......” “做了这么多年的噩梦,将那生命中最为害怕的事情,一次又一次重复,一次又一次记起的滋味不是很好受吧,穆宇......” 墨若薇握着他的双手,早已泣不成声。 这是魔族的不传之秘,这是一种蛊毒,一种名唤“大梦无边”的蛊毒。它进入了人的身体,不会杀人,也不会伤人,而是自动将其脑海中存在的,最为懊悔,最为痛恨,最为心碎的场景挑选出,一次又一次地在那人的脑海中重现,每夜重复,让那些他曾经拼命想要忘记的事情,又再次血淋淋地出现,再加上深深地一道印痕。它让人忘不了,就这样永生永世折磨着,相忘也忘不了。 梦蛊......大梦无边。 那是十年前,在他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冰凝雪唆使着她,强行喂给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想不到,在他脑海之中,最深最痛的事情,仍是那日,他看着她一点一点死亡,却无能为力。 梦蛊...... 我帮你解毒,我一定帮你解毒。 即便,即便将我从你的记忆里抹去。 我帮你解毒。墨若薇坚定着,我一定会帮你结束这样的折磨。 然而梦蛊,近乎无解。 近乎无解,可那终究不是无解。 我是魔族公主,我是魔族新王,魔之一族种下的蛊毒,我有什么解不了的? 墨若薇冷眼,双目微合,手指化作利刃,在自己的脉搏之处,割下深深一道血痕,冷笑道,“王血为引,大梦无边一梦蛊,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