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之时,抑或是昨夜没有睡好,翠筱的头,微微有些疼痛。 一面身受重伤,伤痕累累的身躯早已无力久撑,一面为人所救,然而那救自己得人,素不相识不说,身上流窜的气息竟和加害之人如出一辙,这样的处境,实在是微妙的令人心头难以宁静。不论是谁,面对着这样的状况,想要谢恩,恐怕心里也要掂量几分。姑且不问原因为何,即便救了自己的那人不是凶手,只怕,他和那些残杀之徒们,也脱不了干系。 单纯的路见不平,那倒是恩公无疑,可若是有意而为,只怕是另有图谋了。 他.......可是有加害意图?可是留着我别有用心,可是...... 想到这里,翠筱实在是发蒙了,自己在龙宫的地位,不过是一个小小丫头,扔到人群里,连踪影都寻不到,那些比自己金贵千倍万倍的公子小姐们,都尸骨无存了,这时候,留着自己还有何用? 即便是利用,也得事先评估下投资价值啊! 翠筱苦笑着,纷至沓来的思绪,惹得她头脑都有些混乱了。 是逃走,还是继续留在这里?究竟自己该如何做,才能尽快将龙族尽灭,三族失衡的消息,传达入幻王耳中? 诸如此类的问题,在那娇小女子的心头,萦绕了不知千遍万遍。 无论是谁人,陷入了翠筱这样的两难境地,今日也只怕是骑虎难下。 躺的久了,翠筱微微动了动身子,不觉“嘶——”地一声,倒吸了口凉气。右肩传来的刺痛感,仿佛是千万根金针扎进心里,纵横交错着。直到鲜血淋漓。 “我的手......我的手......”她喃喃念着,苦痛之余,心里却是笑了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何况,自己连枚卵都算不上,能捡回一条命来,实在都是万幸了。 她闭上眼睛,犹自记起,自己从那些残杀者的刀下。惊慌逃走的瞬间。那时候,她出于害怕, 一直俯身讨饶。成功的麻痹了眼前女子的思想,也为自己的逃脱之路,赢来的一丝转机。然而,在她纵身跃起的当儿,破空而来的那道无匹刀气。其劲之强,毫无疑问地可以将她格杀当场。只是......那凌厉的刀气不知为何,偏了半寸,仅仅是断了自己一臂而已。 翠筱皱了皱眉头,思绪在那一瞬间澄明起来。 那个时候,能杀而不杀。他们......他们是故意放自己离开的! 翠筱咬了咬牙,原来如此!她心里微微念着,看来。自己在迷雾森林中的一切奇遇,譬如负伤晕倒,之后再获救的事情,无疑是有人精心策划好了的。 绝不,绝不可以被他们利用!杀人凶手.......杀人凶手! 无边恨意瞬间漫上。直直地将那女子吞没。翠筱咬牙,便是挣扎着跃起。踉跄地自那高高的窗台上,爬了出去。 之后种种,诸如眼前所见。 “她,她本就没有什么武学根基,伤的那么重,就这样走去迷雾森林,只怕是凶多吉少......”琉月心思极善,为着那女子的不告而别,不觉忧心忡忡起来。 玄蛇拍着她的脊背好言相劝,“莫要多心了,只怕人家也是另有要事,不方便向我们吐露,又知道当面辞行必将受到挽留,萍水相逢的,不告而别也是常理。” “可是,她的伤......” “小姐,你总是这样,见不得别人难受,你劳心劳力的,别人也不见念你半分好,真是.......”朱雀扶着她,插了话来抱怨着,“想那姑娘也真是的,主人小姐可是救了她的命呢!” “我......”琉月还想说些什么,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昨日翠筱看着离龙那惊恐异常的眼神,不觉定了定身子,转头一声长叹。 玄蛇见她如此,便是开口问道,“你现在想如何?” 琉月揪着衣角,尴尬道,“我,我总是不太放心,她一人伤的那么重,可是能走出这迷雾森林?” “所以,你想确认她是否安然,或是送那女子去目的地?” “恩。” 听得此话,玄蛇笑了,俯身吻了吻那女子额头,“这样的话,事情也是简单多了。” 一语落后,玄蛇便是开了天眼,一道金光自他双目中淡出,逐着榻上那女子残存的气息,慢慢延伸开去。 “怎样,可有翠筱的消息?”琉月心急如焚,不到片刻,便是急匆匆地追问着。 迷雾森林,一如它的名字那样,被浓重的雾气笼罩着,只是,林间氛围并非白雾迷离的意境之美,而是青黑雾气蔓延,一如死地。 翠筱踉跄着身子,头脑也是不甚清楚,在一片漆黑的场景之中左突右突,估摸着时儿,也是徘徊了很久,无奈任她如何努力,竟是找不着前路。 “怎么样了?”琉月担心着,又开口问了玄蛇一次。 “还能如何?”玄蛇深吸一口气,眸间金光转瞬消失不见,他无奈摊摊手,“能有怎样,不过是被那位高人设计的初等术法所阻,迷路罢了,她又不会什么武功,林间的毒雾又怎能伤得了她?” “那......” 琉月开口,还想说出什么话来,却是被玄蛇抬手挡住,“莫要再说了,我走一趟便是。” 言毕,便是纵身化为本相金龙,直直的向那九天之巅腾去。 “哇——主人的真身好帅啊——”朱雀拍手跳,尾音拖得长长的,她嘟起小嘴,“已经三百多年没看见过了呢!” 琉月不语,微泛波光的眼眸逐着那远去的背影,隐隐似有几分闪烁。 “其实,小姐的本相银色凤凰也是很漂亮的呢!”朱雀嘟嘴,赞叹的当儿,不忘连自己小姐顺道恭维一句。 忽的。那小丫头仿佛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变得极不自然。 朱雀局促着红了脸,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小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提起......哎呀,”那女子绞着手帕跺脚,“瞧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呸呸!呸呸!” “哈。无妨啊,”琉月浅浅一笑,面色镇定着。丝毫不以为意,“那有什么啊,不过是失去了一些功力,无法维持本相凤凰而已,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小姐......”朱雀瞪大了眼睛。“小姐,您真是丝毫都不介意啊?” 琉月摇摇头,“不介意。” “那些功力,已经是千百年没有用过了,留着也是浪费,不是么?” 琉月微笑着。“何况,我翻遍了所有的医书,找遍了所有的古籍。终于有了法子,解华恪身上的赤浮之毒,此等机缘,付出再大的代价,也都是值得了。赤浮毒解了,总会有办法拔出他脑后的金针。让他恢复记忆,重新想起我们,不是么?” “值得么?”朱雀仰头,眉头微微蹙起,“值得么?小姐?” “哈,说什么傻话,”琉月摸摸那女子的头,宠溺着,“他是我的丈夫,你的主人啊,有什么值不值得的?” “可是……”朱雀嘴唇动了动,想要再说些什么,想了想便打住,随着琉月一起离开了。 话说玄蛇自动离开,名义上是为了帮助琉月,实际上,他的心里却在暗暗盘算。 自前几日,在那林中看见翠筱的第一眼起,玄蛇便知晓她是龙族中人,也知晓了她身上的伤势,是魔族术法所为。神灵之下,五玄虽是分工明确,任务各异,然而久居圣殿,很多事情,也是明了几分。譬如说魔龙两族世代交好,玄狐冰凝雪控制了魔族之类。 今日,魔族重创龙族,其原因也是不难猜出,想来便是冰凝雪从中算计了。然而此时,让玄蛇疑惑的是,玄狐出手,竟还有人活着出来报信?何况,那存活下来的人,非但不是什么武力卓绝的战士,甚至连战士都不是,仅仅是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侍女。 “莫不是......”玄蛇的唇角,弯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莫不是,那阴险狡诈的冰凝雪,是故意这么做的?” 若果真是故意,自己作为神灵座下的五玄之一,理应是为了大局着想,自将“助”那女子一臂之力,也助玄狐一臂之力,可若是漏网之鱼,自己便该动手,将那女子格杀当场了。 “真是......”玄蛇无奈长叹,“真是难判断啊!” 然而此时,迷雾森林中的翠筱,脑中迷糊着,身形也是踉跄,费尽全力将那挡在身前的枯树枝一条条拨开了,然而眼前出现的,却是越来越多的枯木,枝干纵横交错着,将所有前行的道路掩盖。 匆匆过了半日,翠筱马不停蹄的前行着,加之身子原本就虚弱,不觉累得慌,脚下一绊,转瞬便是“扑通”一声坐在地上。累得慌,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不起身了,便是一股脑地擦了擦头上汗珠。那天真的翠筱以为自己走了很多路,实际上,她不过是刚刚走出离凤阁几里,踏入了迷雾森林,术法启动,她便是迷了路途,一直在原地徘徊着,不曾走远。 术法启动,迷雾森林里漫下无边暗夜,可那天真的姑娘,还以为自己是走到了天黑呢! “累了?” 平静的男声自她身后响起,听不出任何感情。 玄蛇将手中的水壶递上,“若是累了,喝口水吧。” “对,对!走了一天了,真是累啊!”那女子费劲地擦擦头上冷汗,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转过身之时,却是惊恐地尖叫一声。 “啊——是你!”惊天一声尖叫,若此时林间有飞鸟,恐怕是被惊飞一片了。翠筱手足无措,慌乱之中,一把将玄蛇手中的水壶打翻,惶恐着结结巴巴,“你......你,你来做什么?” 玄蛇反手将那水壶扶住,淡淡说道,“水是无辜的,喝不喝由你,不喝水也不必打翻水壶,害的它们没有居处。” “杀人凶手,杀人凶手!” 那女子虽是面色惊恐,犹是壮了胆子指控者,“你来这里做什么,是来杀我的么?他们都死了,我......我才不怕呢,我才不想苟,苟且偷生呢......” 话语虽是大义凛然,然而那语气,实在是少了些底气,细细听去,竟有些颤抖。 “哈,”玄蛇扑哧轻笑,“说的这么义愤,像是真的一样,你那只眼睛看见我杀人了?” 那女子小了声去,“你......你身上的气味,和他们一模一样,和那些凶手一模一样......” 玄蛇无奈,在自己身上使劲闻了闻,只觉清爽清爽。他有些无奈,差点向那女子脱口而出,我昨天刚洗了澡......玄蛇皱眉,拼命将那话语压了下去,换为一句对于双方来说,都比较容易接受的话语,“姑娘你这便是污蔑了,我并未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味道,何况,你也并未亲眼看见,我动手杀人之类。” “我......我......”那女子口中说着,一时语塞。 玄蛇抬手,将那水壶扔给她,“喝吧。” “我,我不!”她倔强地转过头去,愤恨道,“我怕你会毒死我!” “哈,”玄蛇笑笑,心想我要你死还用下毒?“算了,随你吧!”他一拂袖,那无边暗夜瞬间化为白昼,林间青黑色的雾气也全数散去。 玄蛇抬手轻指,“枉费了琉月一番好心,你既不愿留下,也没人强逼你,如今,周围所有的禁制都解开了,你要去何处,自己去便是,休要言说我不送你,省的琉月空担心了。” 言毕,玄蛇不再与那女子多说,径自纵身,化为一道金光,转瞬于林间消散无痕。 见他离开,身后的女子再也忍不住了,劈手拿过那水壶,便是对着嘴儿,咕嘟咕嘟的将那一壶清水,灌了个精光。 话说玄蛇化光而去,离开不过片刻,便是嗅到了一丝不平常的气息。他皱了皱眉头,有些烦躁,却说不上是厌恶。 他自云端降下,拂袖立于林间一具古木处,微微侧目,向着身后虚空念一句,“出来吧,跟了这么久,也怪累人的。” “恩?哈哈哈哈......”只听一声妖媚浅笑,连那林中枯木,都惹得颤抖起来,“真是奇了,今日玄蛇竟会体谅本座,冰凝雪真是......哈哈哈......” 玲玲浅笑不灭,时近时远,直到冰凝雪那嫣红如血的身形,慢慢淡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