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挑破这浓重月华,几分羞涩,探出头来。金光扣窗而行,在那沉睡男子脸上欢快跳跃,令他看起来更显安详。 “咳咳……”,江安动了动手指,睁开眼睑。 明亮整洁的古屋,古朴典雅的摆设,几枝海棠,几枝黄菊,隐隐透出一丝悠然。江安起身,除了周身有些酸痛之外,头脑也还清晰,飞快旋转之后,便明了自己此番的处境了。 穿过天梭通道的滋味……还真是不好受啊!江安咧嘴,回忆起不久前的冰冻火烧蚁噬,不禁打了个寒颤,那样的感觉,至今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等等!江安诧异,目光迅速扫过桌上几盆花儿,怎么,海棠和黄菊一处开么?这是怎样一回事? “哎呦,你醒了。”女子尖利的声音破门而入,拖得长长的尾音,几分讥笑,几分逗弄。 江安皱眉,对她这样的腔调几分不满,抬眼望去。 那是一个身着纯蓝色长裙的女子,看起来二十多岁,眉清目秀,明眸皓齿,气质高雅,仪态贵气大方。蓝色的纱衣将她漫上,其上没有一点杂色,宛如平静了千年的湖水。一双蓝色的眸子安静地凝视着他,温婉安好,只是……江安凝眸,心头竟有些悲凉,为何,他可以从那弯湛蓝的湖水里,读出如此深重的哀伤? 江安笑笑,以示友好。 “姑娘好,敢问姑娘,此为何处?” “失明了吗?” 一句反问的话入耳,江安顿时哽住,毫无疑问,他已嗅到了深深的敌意。 “……”江安不知说些什么好。 “看看你周围的物品,哪个上面不是刻着‘蓝亭’?你那双目是摆设么?”女子没好气地说道。 江安拉了被角。上边的确是绣着“蓝亭”二字。他不由地想要苦笑,这只是个名字,重要的是,蓝亭究竟是哪里,自己此番身在何处。 “姑娘,”江安拱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谦虚起来,“在下江安,只想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还请姑娘解释一二。” “蓝亭。”那女子摆手。斜睨了江安一眼,明显不耐烦,“不用多讲。我知道你叫江安。” “在下与幻王前辈有约,必须尽快前去,还望姑娘告知一二,在下……” “白痴了吗?” “嗯?姑娘……”不逊之言,听得江安有些无奈。仍是强忍着怒意。 “白痴了吗?蓝亭原本就是幻王居所。” “嗯。”听得此话,江安方才擦擦冷汗,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也放下了心。 真是倒霉!他心里碎碎念着,这姑娘嘴尖牙利,真不可理喻! 蓝衣女子脸色大变。湛蓝的眼眸里漾起巨浪来,“你说谁不可理喻?” “……”怎么,她能读懂人心?江安有些吃惊。为了避免多生事端,只好闭了眼去,不再答话。 “本姑娘问你话呢,耳聋了?” 失明了……白痴了……耳聋了……江安此时,顿觉自己成为残疾人了。 那样的怒喝。江安实在是没有办法平静了,无奈叹了口气。咬牙一字一句,“在下可是什么都没说。” “可我听见你的心在讲了,你的心,骗不了人的。”蓝衣女子扬眉,挑衅鄙夷着,“自己讲的话都不敢承认,真不是男人。” 江安心头忽的怒火三丈,依旧强抑着按下,低声道,“姑娘莫要欺人太甚了。” “你想怎样?” 女子冷冰冰一语出后,周身蓝色气流旋而暴走,凝成几股,盘绕在她的面前。空气逐渐变得湿润起来,恍惚中听到几声赫然龙吟,几欲擎天而去。 剑拔弩张的局势,瞬间明了。江安无奈,心里真是百感交集,追风就在掌边,此时需要拔出来么? 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姑奶奶。 犹豫的当儿,强烈气劲已是破空而来,这样下去……会受伤的啊!江安无奈,只得化掌相迎。 双掌交汇的一瞬间,胜负已分,结局明了,江安毫无疑问落败。他转头,一口鲜血喷在雪白的被上,绽出瓣瓣红梅。 五脏六腑恍若是瞬间被绞碎,巨大的痛感,击地江安几欲晕倒。怎会如此?他看着自己的手掌,捂住嘴角,又是一口鲜血。自己的武功,虽算不上顶尖,也不差啊!此番面对着蓝衣女子,竟是……竟是如同稚儿学步般蹒跚可笑,她一抬手,那样轻易地被她化解了攻击,瞬间反噬在了自己身上。这样的差别……何止是云泥?简直是九天之巅和十八层地狱! “呵,”蓝衣女子收掌,俯身便笑,佯作诧异,“原来你不会武功啊,再这样下去,你就要死了,我来给你疗伤,如何?” 屈辱……铺天盖地的屈辱袭来,江安闭目,口中的鲜血犹自流下,却是挣扎挥手,“不用了。” “神使……哈哈。”那女子忽的大笑起来,那般轻蔑,“就凭你?” 江安闭目,除了语气中的轻蔑之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楼儿,莫要生事了。”苍老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带着些许沙哑。鹤发童颜的老者身形渐移,一步一影,迈至江安身侧。 “师父。”蓝衣女子俯身,恭敬。“您来了?” 幻王并未搭理她,径自一掌,将江安体内的伤势治愈。江安身子前倾,一口鲜血之后,“多谢前辈帮在下疗伤。” 幻王摆手,“劣徒无故伤你,我这做师父的,自是该帮你。” “师父!”蓝衣女子显然对那声劣徒不满,跺脚嗔怪道,“明明是他先腹诽我的。” “莫讲了。”幻王摆手,示意蓝衣女子停手,“此乃楼潇潇,我座下三弟子。” 江安笑笑,“见过楼姑娘。” “哼。”那女子撇过头去,丝毫不正眼看他。江安倒也不怎生气,依旧微笑着。他的目光流转至桌上植物,有些诧异,“前辈如何令海棠与菊花一处开?” “区区术法,不足挂齿。”幻王扬手。 “哼,少见多怪。”楼潇潇一脸不屑。 “楼儿,莫要多嘴。” “师父!”楼潇潇跺脚嗔怪,瞪了江安一眼便是转身跑开了。那一眼的凶狠神色,令江安不觉打了个寒颤,一时头皮发麻。幻王凝视着那女子远去的背影,目光几分悲戚,转头一声长叹。 “她……她好像不太待见我。”江安皱了皱眉头,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这瘟神。 幻王凝眉,无奈拂袖,“你若是女子,可能会好一些吧。” “……”江安低头无语,“这……这不是晚辈所能控制的啊。” “哈哈……”幻王爽朗一声笑,无所谓地讲着,“无妨,与她和平相处便是。” 和平相处……和平相处。这四个字入耳,宛如勾魂鬼魅般盘旋不散,与那女子和平相处……他宁愿与狼共舞!那不可理喻,说动手就动手的暴烈女子,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更为可怕的事情是,自己未必打得过她。江安无法想象,那样娴静美好的外表之下,怎能埋藏如此狂躁可怕的脾气?魔鬼,真是不可理喻的魔鬼! 江安低眉,迎合着,“那是,那是。”末了心中却是加上一句,“愿她不再多生事端便可。” “住下吧。”幻王慈眉善目,念一声,“你原本便属于皓连古都,此番,千辛万苦,也算是回归故土了。” “阿薇呢?阿薇怎样了?”江安听不懂她在讲什么,此时也是无心听懂,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子,不知此番是怎样了,身在何处,过得可好? 一头霜丝轻轻摇曳,幻王摊开手掌,有些歉疚,“那姑娘当时,确实是死了,我以仙法护住她的魂魄,救她一命,然而,魂过忘川,必定会忘记一些东西,再怎么厉害的仙法,也有反噬,她……便是失去五年记忆。” “我……我还能遇见她么?”江安低眉,心中有些酸涩。 “随缘吧,有时候遇见了,未必是好事。”幻王轻声说着,依旧慈眉善目,忆起三年前发生之事,不由得有些狐疑。那死去女子的神情,周身流走的紫色气息,实在是不似月华之人,倒有几分皓连古都之意,事出紧急,她也未深究,救了之后,那女子便自行离去了,失去记忆之人,也问不出什么来。 神使啊……想不到你爱上的,竟是这样的女子呢!神使……你所肩负的使命如此重大,怎能耽于儿女私情? 幻王凝眸,对上江安有些期盼的神情,眉宇之间不觉露出几丝悲悯来。 皓连古都松林仙境。 落雪一如既往,管它是六月还是腊月。依旧纷纷扬扬,将这片大地肆虐个够。不消片刻,松树已是白了头。 凉意袭来,风流入袖,白岚感其清冷,拉了拉衣服。涟嫣自侧屋出,捧了寒衣,披于他的肩头,方才低眉行礼,侍立一旁。 “有劳嫣儿了。”白岚向她浅笑,抬手示意,“坐。” 涟嫣扬裙入座,温了小酒,满上他的杯盏,“主人请。”言毕便是自袖中拿出一包剥好的松子,“主人。” 白岚愣住,目光中流露出深不见底的伤痛,又被唇角爬上的笑容掩饰过去,“嫣儿有心了,只是……”他顿了顿,闭目道,“我再也不吃松子了……” “可您原本是最爱吃的。”涟嫣抬起头来,眼里几分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