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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烽火横琴(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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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此话,叶水芙的眸子里,忽然露出了几分极为欢欣的神色,她转头咯咯地笑着,娇喘吁吁,连面上的紫纱都被吹地荡漾开来,一跳一跳地,似要掀开。叶缙一愣,随即便读出了她眸子里的意味,那双眼睛,如同弯月般勾勒着,会说话一般,恍然轻轻调笑一句,“原来如此,哈哈,原来如此!”叶缙有些赧然,径自走开,不再去理会那咯咯直笑的女子。

脸上的面纱有几分松动,气息流动,几欲落下,叶水芙忽的慌乱起来,手忙脚乱地抚上脸上的紫纱,眉宇之中,赫然闪过几丝隐痛。她终于垂下头来,默然不再言语。叶水芙坐在船舱里,望向头顶仅存的一丝蓝天,喉间发出一声沙哑的呜呜,便扶正了江安的身子,让他躺在自己的身上。一抹血丝从他的嘴角涌出,叶水芙的眼里乍见几丝心疼,忙从怀中摸出一方浅紫色的手绢儿,将他嘴角涌出的鲜血细细抹去。

叶缙回身见状,更是涌起几分怒意,一个箭步窜到小妹的身侧,抓住她的手腕,责备一声,“金枝玉叶,怎可如此不拘礼数?”

她皱眉挣扎着,喉间呜呜声虽分不清说着什么,犹能听出几丝愠怒,她皱了眉头,小手啪啪地打在叶缙的手上,挣扎着捏上手中小帕,转过头去,堵着气。叶缙见状,只得别过头去,虽是依着她的性子,心里还是小声嘀咕着,果真是在山野里长大的公主,行事作风真是……真是不同凡响。

叶缙转头,望一眼那细心为敌人擦拭脖间伤口的紫衣女子,眼眸之中,不由得流露出几丝怜惜。一晃眼,她的身影,恍惚和十一年前那个哭叫着不肯离去的七岁女童重叠起来。他还记得,那时候,水芙才刚满七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得小娃儿,只是因为山中高士预言的一句话,“有命无运,活不过十一”,便使得栖柠王狠下心来,将还是幼童的女儿,幽禁在离家千里的异国他乡,整整十一年。如今,躲过了那个天定的劫难,她终于回来了。哈,叶缙的喉间,忽的发出一声苦笑,望一眼身后的女子,她那认真的模样,一如十一年前,俯身在御花园中,照顾一只受伤的小鸟。是啊,她回来了,却终究只能轻纱遮面,喉间再也唱不出黄莺般地小曲儿了。

叶缙听得外边,没有了动静,便抬手,轻轻在那小舟的双翼上,敲了几敲。那双翼仿佛能感应得到主人的心思,咯吱一声脆响,竟徐徐裂开了一条缝隙。叶缙贴着那缝隙向外看去,只见那东莱的涤舟,赫然出现在二十丈之内,涤舟之前,韩奕目光如炬,持剑伫立,看来,方才那艘栖柠的涤舟,应是沉了吧!方才涤舟上的数名栖柠兄弟,应是都……叶缙双拳紧握,喉间发出一声诡异的冷笑,“哼,追得倒是不慢。”

他转头,向着身后的叶水芙道一句,“芙妹,点灯吧!”

话音刚落,叶水芙便警觉地拎起眼前的几只灯笼,折了火捻,小心地一只只点燃,叶缙挥手,将镶嵌在船舷凹处的长剑用力向下按去,那自船舷生长出来的钢铁双翼倏地合拢,变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铁盒子,连头上仅存的最后一丝蓝天也遮蔽起来,一时间,舱中留下的,只有几只灯笼发出的略带昏暗的亮光。

韩奕持剑立于涤舟之上,眼见王子被擒,自然是心急如焚,匆匆喝令东莱兵士将栖柠残存的散兵流勇尽数诛杀之后,便赶忙驱使涤舟,向着江中独泛的小舟追赶过去。然而,眼前的神奇之事,却是一桩接着一桩,方才船舷凭空长出双翼,将射出的箭雨,尽数挡回,此时,又将上空完全封住,使之与外界隔离,不知有何打算。正在他纳闷的当儿,一个不留神,待到回神之际,抬眼只见眼前江水东流去,方才的江中小舟,早已不见踪影。韩奕一时大怒,询问四周兵士方知,那包的和铁盒子一样的诡异容器,在一瞬间,竟然潜入水中,不明去向。

叶缙坐于阴暗的船舱之中,将一个灯笼提于身侧,昏黄的灯光中,冷笑一声,“栖柠人花费了整整五年心血,方制作出来的潜舟,其中所包含的奥秘,东莱人怎会明了?”

至此,这场惨烈至极的厮杀方才尘埃落定,这场谋划了很久的阴谋,方才水落石出。边境初安,硝烟散尽之时,问一句,谁才是最后的赢家?栖柠乎?苦心经营之下,栖柠人俘虏了他们多年来想要除掉的东莱王子,同时也是东莱第一战将——江安,却又为此付出了三万人的代价,这场仗,还是输掉了。东莱乎?抵御外侮,保家卫国,东莱王将计就计,又除掉了自己的心腹大患,江安,可谓是一举两得,不过,如此一番折腾,是祸,还是福?

硝烟散,天下定,相顾醉,凯旋归。恍惚是一场风雨掠过,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此后,依旧是高楼起,笙歌踏,终是无人记得那葬身鱼腹的三万栖柠将士,白骨蔽原的聊阴城郊。那染为一片血红的横琴江水,一如往昔,依旧在滚滚奔流着,连同着春闺梦里的思念,一并带得向东而去。终是谁使弦断,多少红颜悴,多少相思碎,唯留血染墨香哭乱冢。

聊阴城郊,战旗倾倒,火光渐熄,映出一个瑟缩着的白衣女子,青丝四散,裙钗凌乱,跪倒在那城郊的一片灌木丛中,眼神空濛,双手将身下的泥巴一寸寸地挖开,直到指尖鲜血淋漓。若是那侥幸存得性命的聊阴人见了,或许还会依稀记得那清秀的眉眼,美丽的容颜,叹一声,那不是城主夫人冷婉玉么?她呆呆地俯身在那里,目光空洞无力,将那挖开的泥土又一团团丢落出去,脸上挂着一抹痴痴的笑容,口里喃喃念着,“梅顾岩……梅顾岩……我回来了,你出来呀,这么多,这么多……到底哪一个才是你呢?”

没错,她疯了,疯得如此彻底。或许,只有疯掉,才能忘记那些刻骨的伤痛,泰然面对那惨烈的现实,织出一个幻梦,永永远远地沉醉下去,在那幻梦之中,那些情,那些爱,那些人儿,仿佛从未淡去。

千帆过尽,守望成碑,爱终沉沦,千年一回。

梧桐雨下,青丝华发,还记你眉间一点朱砂,曾许我相伴天涯。

恍惚间,我守着楼台,几度徘徊,望着风雨燕归来。

我清水河畔,你忘川河边,孤月空悬,碾碎一场烟雨江南。

新吾城主府中,晏青松手执羽扇,轻摇如故,听着韩奕如此道着,眉弯却是一点一点蹙了起来。他低着头,不动声色,一口一口将杯中的茶饮,恍惚间,皱了眉头,浅笑一声,“晏某人从未觉得,这清茶,原来是如此苦涩,难以下咽。”

韩奕站在他的身边,耷拉着脑袋,不作言语。二人相对,无声无息,良久,晏青松方抬起头来,挥挥手,大笑一声,“也罢也罢!即便是跟错了人,即便王子不是我晏某人所要追随的乱世霸主,王子宅心仁厚,心系天下,感君知遇,有幸追随几年,晏青松今生无悔!”

言毕,俯身跪倒,向南而拜,三叩首,方才起身。于袖间取了印绶,留于案上,晏青松讨了一匹白马,一袭白衣,快马加鞭,向北而去,从此闲云野鹤,南山归隐,不复出焉。

那杯未饮完的清茶,犹自留于案上,渐渐转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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