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皱了皱眉头,要那妇人把孩子带到里屋去哄,本来他还打算给我倒茶喝,我见他年纪大了腿脚不便的,便赶忙抓住他的胳膊道:“您别忙活了,我不渴,您坐下说话不用客气!” 中年妇人应该是个贤妻良母型的女人,对待老伯非常孝顺,对待孩子又有耐心。这样子为人子女、为人母的女人,她的平凡生活其实是多么令人向往。 曾几何时,我也只想做一个简单家庭里的贤妻良母,闲来无事做做女红,画些山水,带着孩子看看风景,抑或者帮父母亲和丈夫缝补衣裳。要想简简单单的生活,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只要远离一切,找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种上一亩三分地,自给自足,不去接触社会上混杂的人群,那样就足够了。 只是这种封闭的生活里面,很有可能只会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而没有我幻想出来的那些丈夫、父母和小孩。 我又看向老伯,他满是鱼尾纹的眼角还隐隐有清泪的痕迹,似乎刚痛哭一场。我见他心情不好,不敢开口相问白天发生过何时,因此只是静静的坐在那儿打量着屋子。 屋内陈设十分简陋,只有最朴实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这应该是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吧!我心中默默的想。 因那男主人也一直未曾露面,而老伯又说他有些乏了,留我小坐一会儿,晚些吃饭的时候再细细讲小镇上的故事。我便点头应允,催他快去歇着,不用照看我。 自己走了半日也未曾歇息,是挺累的,我便自个去了后院乘凉。 来到后院,找了个葡萄藤架子下面的阴凉石板凳处坐下,这才发觉后院里还有个小女孩儿在玩耍。应该也是那个中年妇女的孩子。 目光触及院子中的陈列,那院子正中央种着一颗石榴树,树上挂满了一个个红灯笼似的石榴果子,搀得小女孩儿直流口水。 先前抱着婴孩的中年妇女一直在内屋哄孩子,不曾出来。这个小女孩儿无人管她,她便自得其乐的坐在石榴树下,眼睛一直往树上瞅。 “小姑娘,你想吃石榴对吗?要不我帮你摘下来吧!”我笑着问她。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孩子童真无邪、充满朝气的样子,我就会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幸福时光。那时候的童年大多是和苏婉儿一起度过的,时而疯闹时而撒娇,根本没有一点小公主该有的风范。当孩子就是好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顾虑成年人之间复杂的情感。 那孩子闪烁着一双水灵灵的小眼睛,滴溜溜转着,瞧着我半天不说话。我想,她一定是非常想吃石榴的! 这样想着,我便朝那石榴树走过去,让小女孩儿去找一个果盘来。她虽不回答我的问题,但明显对我没有恶意的,我一说让她去找果盘,她立马就跑开了。 好似征得她母亲的同意,小女孩儿才从里屋走出来,手中果然拿着一个瓷盘,三寸方大小,装不了多少东西。 我拎起裙摆,踮起脚尖,伸手挑了些红透了的石榴果子,然后逐个递到她手中的小瓷盘里面。不一会儿工夫,就帮那孩子摘了满满一果盘。可是,我们都看见树枝的上方有两个又红又圆的大石榴,我就像一个三岁孩子似的,努力踮起脚尖儿试了好几次都摘不着,它们实在是太高了! 那小姑娘也学着我的样子,伸出右手拼命够,够不着还用力一跳,脚下被石子绊住,摔了一跤,差点哇哇大哭了。 我哄着她说:“小meimei别哭,眼泪是很珍贵的东西呢!不就是两个果子嘛,算了,咱们就让这两个石榴果子在树上多住几天吧,等它们熟透了的时候,自然会掉下来的。” 我朝小姑娘挤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希望自己能够用这个笑容拂去她们家庭的阴霾。虽不知道她家发生了什么变故,但那老伯凝重的表情和那中年妇女一脸的慌乱可以看出,她们家遇上了麻烦。 小meimei听了我的话,立刻破涕为笑,拉着我的手朝葡萄架子下面的石凳走去。 她一直不曾说话,只是欢快的笑,声音还很嘶哑。 过了一会儿她还拿了一个石榴果子递给我,用手比划着,好像是要我快吃。我这才意识到,小女孩儿原来是哑巴,不会说话的。我的心底突然一阵绞痛,就像是亲眼看见自己的孩子遇到挫折一般。 这姑娘才多大年纪,就已经被剥夺了说话的权力,将来她还要如何面对长大以后的世界? 突然有一种想法,要是自己能有一个孩子,那该多好。我一定用毕生心血去教导他、宠爱他。 我和小姑娘面对面坐在荫凉的地方吃石榴,夏日的阳光反射进眼睛里面,虽然很难受,但石榴子滑进舌头时候那种清凉的感觉,让我很舒服。 小姑娘吃好了,抹了抹嘴,拍了拍手,又蹦蹦跳跳的拉着我来到院子后面的小山坡上。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便紧紧跟在她身后,只见她拿出一只仅有半米高的小铁锹,在泥土地上挖着,像在找什么宝贝,我便蹲在一边仔细的瞧。 “你找什么呢?” 问出这一句,才想起她不会说话,我连忙闭了嘴,静静的看着她。 小姑娘很熟练的先用铁锹挖了一个小小的坑,再把荷包里掏出来的几粒种子放了进去,然后把边上的土盖在小坑的上方和周围,再压压平,最后从后院里搬出来一个小水桶,往泥土里浇水…… 原来是在播种。 小孩子的心灵都是那样纯粹,小小年纪就在播种希望,她的世界里面一定有很多很多美丽的梦想等待着去实现,只可惜家境环境太差了,她暂时还没办法和有钱人家的孩子一样活得那么潇洒。 其实这世上的人不都是如此吗,就算条件再好,也是欲求不满的。年少轻狂的时候,谁没有梦想,等到长大了,懂事了,琐事多了,那些梦想早就忘干净了…… 小姑娘又从一边摘了两朵小红花,插在那个坑上。 小红花在阳光下那么鲜艳,那么漂亮,她笑得真是开心极了! 陪她玩了有半日,晚霞渐渐出来,老伯也从房里出来招呼我,说一定要留我吃了晚饭再让我赶路。老伯那样热情,弄的我有些不自在。但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索性就留了下来。 老伯说,前日半夜的时候两支大军一南一北夹攻他们的小镇,半夜在大街上闲晃的村民们都被屠杀了,只有躲在屋子里的人得以幸免。 那老伯的儿子原先是个拉车的车夫,平时都回来的挺早,偏就前一夜想多拉一趟生意,恰巧打那酒庄门前跑过,拉了一个刚从酒庄里出来的贵妇人,就被突然冲进城的乱军给杀死了。 老伯儿子的尸体还堆在外面的大街边上,只是脑袋搬了家,四肢也被削去,根本认不出哪一具是本尊。老伯很想替儿子裹尸厚葬,又害怕乱军再次来袭,连大门都不敢出。 这一夜是如此的平静,外面大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每家每户都不敢点烛灯,燥乱不安的情绪弥漫在虚假的宁静外表下,像是广袤大海深处的暗流在激荡翻卷。 “老伯,您知道那两支乱军是什么来头吗?” “知道的。乱军进城的时候各自树了战旗,老朽虽不识几个字,但对咱们大燕的军队还是认识的。南边来的军队穿着黄马甲,一看就知道是皇上的亲属羽林军,战旗上写着‘燕’字,那是我极少认识的几个字之一。” 那老人歇了一口气,脸上并无自豪感,想是燕国的羽林军队太暴虐了,烧杀抢劫无恶不作,就连他们燕国的子民都看不惯。 “那北边来的军队呢,您也认得?”我问道。 “认得!那是驸马的军队。咱们大燕招了一位厉害的驸马!他经常出战,战旗上都是画着蓝色的雄鹰,前段时间就听闻镇远大将军被贬了,那支北边来的军队好像就是镇远大将军打头阵。也不知为什么皇上的军队会和驸马的军队打起来……哎……可苦了我们这些无辜百姓啊!” “您也知道镇远将军?” “当然知道,咱们驸马虽年轻,但能获得战马功劳多亏手下几元大将,听说还是从灭亡的西周国带来的,一支是镇远将军柴怀义的,一支是秋娘将军的,无论男兵女兵,皆是骁勇善战。” 我心中暗忖,想不到这柴绍的名声在百姓们心中还这么好,反倒将那昏庸的燕国皇帝给比下去了。我暗自好笑,又觉得自己太残忍,人家两军对垒死了儿子,我却在这儿说风凉话,实在有失道义。 因为不想让老伯察觉出我和柴绍是认识的,不想给他也招来杀身之祸,所以我草草用了晚饭便离开了。下午那个陪我半日的小女孩儿一直拉着我的手,像是舍不得我走,不过我决心已定,走的时候即使心痛也无能为力。 我雇了一匹马,静静骑在马上缓步前行,前方还有多少路,我也没有底,只是离开就好了,所有带着柴绍回忆的地方,都请不要再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