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下了山,就看见镇上都是些生面孔,虽然我之前也不怎么关注他们,但是乍一看去,变化真的很大。 原本一些老旧的房子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油漆鲜亮的新屋,街道似乎也翻修了一遍,看起来整齐宽阔了很多。整个小镇上,唯一没变的便只有那颗百年老树。 站在树下,想起了曾经在这里用诅咒为女儿报仇的妇人,一边回忆着,一边下意识地摸上了树干,却忽然感到了一股奇异的灵力,自树中缓缓传出。 闭上眼睛凝神屏息,再次张开眼神,一缕幽魂自树干中冒了出来。 待到看清模样,才知是那名下咒的妇人。 她半睁着眼眸,模样恍恍惚惚,过了许久,方才缓缓抬起了头。幸而今日太阳不烈,这大树的枝叶又足够茂密,恰好遮住了所有的阳光。 见她此番模样,不禁开口问道:“你不是把那陈二杀了吗?怎么你的灵魂没有被拉入地府,还飘荡在这人世间?”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若是能入得了地府,倒也是有福气了。只怪我下的那诅咒太过狠毒,生前又没积过什么阴德,灵魂得不到超度,就只能躲在这树中,以求苟延残喘几日。” 我见她的魂魄已经几近透明,随时都有消散的危险,不禁有些奇怪:“你死了不过三月有余,怎会这么快就要魂飞魄散了?” “三月……”她看着我,神情越来越茫然,“不是已经十七年了吗?” 我的心中一震,再想到镇子上那些巨大的变化,只觉得自己都快被这个事实给冲得散架了。努力平复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你可知晓得如今齐王的名讳?” 她略一思忖:“我也不是经常出来,好像是叫齐桑行,十五年前正式继位的。”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了我身上:“都过了十七年,眼看着镇上的人一个个老去,又目睹许多的生命诞生,却独见你没有丝毫的改变。虽然知道你非凡人,却还是觉得非常神奇。” 我扯了扯嘴角,朝她弯身一礼:“你先在这儿呆上几日,我去找找这附近有没有寺庙,好请个高僧过来为你超度一番。” 她急忙回了我一礼:“感谢姑娘好意,若是有来世,自当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我朝她摆了摆手,转身向人群中走去。面上虽然一片平静,心中却早已是翻江倒海。 我在冰洞中不过是几日的光景,不想这世间早已过了数十年。看着周遭焕然一新的人事,才真正知道了什么叫做物是人非。 “姑娘,要买冰糖葫芦吗?这可是俺今天刚做好的,味道酸甜无比!” 我闻声回首,见到的竟是那晚在街边上送我整捆糖葫芦的老爷爷!此时的他依旧喜笑吟吟,脸上的皱纹没有减少分毫,却也没有再增多哪怕一条,浑浊的瞳孔中盛满了nongnong的笑意。 原来,跳出时间不仅是我一人,还有面前这个华发隐然的老爷爷。 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糖葫芦,张口咬下一颗,味道还是那般酸甜,没有丝毫的改变。一边嚼着糖葫芦,一边笑得有些无赖:“老爷爷,我可没得钱,买不起您这糖葫芦。” “那你还吃!”语气虽然带着怒意,但他的面上却依旧一片喜气。 我将手中剩余的葫芦串递给他,挑眉笑道:“那我还您,你可要?” 他看都没有看糖葫芦一眼,眼中的笑意更浓:“已经被你咬坏,俺要它何用?” “您做它出来不就是为了被人咬坏吗?我不过是顺您之意咬了它,做了这个顺水推舟的人情罢了。” “呵呵,既然是人情,就有一个礼尚往来的道理。如今你送了我这个人情,俺也应该还你一个人情。小姑娘,你看是这道理不是?” 我很明了地点点头,张口又咬掉了一颗糖葫芦,含糊不清地说道:“您这糖葫芦味道不错!有什么您就说吧!” “俺略懂面相,见你印堂发黑,眼红略带煞气,怕是会有血光之灾。俺这里有一道黄符,到时候一定能用得着。” 我也不跟他客气,伸手就接过了黄符,看见上面鬼画符的图案,不禁轻声失笑:“还真没看出来,老爷爷不但能够观人面相,还晓得这捉妖施法的道术。” “呵呵,俺这也是在助你。你的身上已经沾上了血腥,若是再加重的话,不但成仙无望,还会遭到轮回之苦!” “听您这么说,是否已经知道了谋害我的人是谁?” 他笑着点点头:“那畜生现在南方十里远的山上,对于那里,姑娘应该比我更熟悉,剩下的也就不劳俺多说了。那么,就此别过了。” 只见他的身影忽然闪了一下,便到了二丈外,虽然他的速度奇快无比,动作却依旧慢的出奇,微微弯曲的背脊上还背着一大捆糖葫芦,竟然比旁人还要慢上好几拍。 我急忙晃动手中的黄符,冲他大喊:“抓住之后该怎么办?” “收好黄符,俺自会来找姑娘讨要。” 我撇了撇嘴,将黄符塞到怀里,一边舔着糖葫芦,一边向南方走去。一段时日没有进食五谷,本来有些麻木的舌头在碰到这酸甜的糖葫芦时,顿时又活了过来。 不时便走到了狐山,站在老狐狸家门口,想起前不久在他家喝过的美酒,甘醇的滋味还残留在齿间没有散去。只是从前的狐狸洞已经被改成了一座大宅子,高大的门庭的看得我心里怪怪的,总有一种找错门的错觉。 伸手拉了几下门环,扯着嗓子喊道:“有人没?” 没过一会儿,大门“嘎吱”一声开了,开门的小伙子见了我之后,先是一愣,随即躬身行礼,侧身让到一边:“夫人?您什么时候出去……小的这就去通报老爷!” “唉,等等!”我张开嘴巴,很想告诉他认错人了,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蓦地变了一句,“我随你一块进去吧。” 他当即点头称是,毕恭毕敬地将我领进门。 不知怎地,我隐然觉得这其中有蹊跷。这样也无妨,先试一试这潭水的深浅,好让自己有个准备。 一路上都没见到几个人,走在空荡荡的大宅子里,不禁好奇地问道:“其他人呢?都去哪儿了?” 小伙子低头走在前面,闻声放慢了脚步:“夫人,这宅子不是一向如此吗?” 说到这里,他还不忘奇怪地瞄了我两眼。见他如此反应,我不但没有心虚,反而好笑地反问道:“你怎么这么看我?” “不不,夫人请见谅!”他急忙收住脚步,转身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解释,“小的来这里也有两三月了,一般都是在晚上才能见到夫人,今日忽然在白日里见了您,总觉得很是惊奇。” 我了然地点点头:“罢了,你先起来吧,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他这才抹去额角的冷汗,起身继续往前走,只是这一回把头埋得更低了,很有一种将额头贴到地上的架势。 将我领到正屋前,小伙子敲了敲门,低声喊道:“老爷,夫人回来了。” 里面传出一声极低的答应声,小伙子赶紧转身向我行了一礼,便告了退。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推开房门。才刚进了屋子,就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身后的房门“啪”一声顺势关上,吓得我的眼皮一跳。 这屋子也奇怪,竟是没得一扇窗子,四周都是极其的封闭,透不进丝毫的阳光,活像一口大棺材……我猛地一惊,想着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的脚下刚刚迈出一步,一双冰冷的手臂忽然从我身后伸出,幸而我的速度够快,一下就闪到了一边,惊魂未定地看着来人。 昏暗的屋子里,他那双清冷绝伦的冰蓝眸子令人惊艳,脸色依旧苍白如纸,金色头发已经长长了许多,被他用发带束起,随意地搭在肩膀上,如同流苏般柔顺。见到我躲开了他的手,冰蓝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诧异。 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他便抢先开了口:“今天怎么了?你不但大白天地出了门,还……” 说到这里,他的手又再次向我伸过来。换做以前,这个速度我怕是闪不开,只可惜我在冰洞的那一段自虐也不是白虐的。脚下微动,轻松一转,便退出了他的范围。 这一下,他的神色开始变得严肃起来,眼中悄然闪过一丝危险的意味:“你到底是谁?” 我指着指着自己的脸,笑得有些无奈:“话说阿鬼,你就这么健忘?还是说我真的变老了,以至于你都认不出我来了。” 这一瞬间,他的脸上布满了震惊,像是惊喜,却又更像是恐惧。只见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忽然飞身至我面前,伸出手指小心地擦过我脸庞,随即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脚下连退数步,神色闪烁不定,怎么都不敢再抬头看我。 我正欲上前与他说话,却见他侧身闪进内屋,房门也在此时自己开了。 面对着大开的房门,我不禁讪然一笑,这是在下逐客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