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华凰俯身靠近我的耳朵,轻轻一呵气:“难道你都没有闻到,那孩子的身上,带着一丝帝王之气?” 我正欲详加询问,却忽然被周围的村民们给打断。 他们有人从村外面喘着气跑回来,尖声大喊道:“他回来了,桑行那小子提着一条鱼回来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炸开了锅,却无人乱跑,而是不约而同地为桑行娘亲让开了一条路。 桑行那个小小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人群的尽头,一蹦一跳向着我们走来,丝毫都没有受伤的迹象。 桑行娘亲呆滞的眼神在见到那个小身影的一瞬间,便如同雨后的彩虹般焕然重生,她缓缓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冲了过去,一把将桑行搂在怀里,布满茧子的双手颤抖着在桑行身上摸索,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味道。 所有人都看得出,她是真的怕了,她要证实这真的不是一场梦。 小小的桑行却是丝毫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睁大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奇怪地看着众人:“娘,你们这是怎么了?” 我走过去拍拍他的小脑袋:“没事没事,你娘亲只是想你了。” 众人见到桑行确实无事,便也不再围观,都在蒙蒙细雨之中各自散了去。 过了好一会儿,桑行娘亲才将桑行松开,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今天跑哪儿去了?急死娘亲了你知道不?” “我在河边玩的时候,见到河里的鱼好新鲜,就想把它抓上来给娘亲补身子,然后就不小心掉河里去了,”说到这里,他还不忘把手里的鱼向我们扬了扬,再把头转向了身后,“不过这位叔叔救了我一命,还帮我抓住了鱼!” 我们顺着他视线看去,这才见到他身后不远处的一名男子。 他的个子非常高挑,着一身白底撒银色细纹的长衫,宽大的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里面结实的胸膛,下面也没有穿绸裤,长衫直接下面露出一双白皙的小腿,脚上拖着一双木制托板。本该是异常华贵的一件锦服,却被他穿得如同大街边上随处可见的粗布麻衣,毫无任何出彩之处。 同样是白衣袭人,但若是将他与凤华凰相比较,却又是天差地别。 但令我们感到意外的是,他本是年纪轻轻,却有一头胜似冰雪的白发,长长的银丝顺着肩膀,随意地散落下来,衬着他明朗的五官,竟也不让人觉得别扭。 他踩着有节奏的“嗒嗒”声,缓缓走到我们面前,还未等到桑行娘请上前致谢,他便仰头一声大笑:“哈哈哈,这小子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这种天气居然也敢去河边?” 是他!这个笑声,不正是那日在河底将我就起的男子吗? 我正欲开口询问,却被桑行娘亲给打断。她感激涕零地拜倒在地上,含着眼泪向那男子道谢:“谢谢恩公救了吾儿一命,敢问恩公尊姓大名,家住何方,我定当登门重谢!” “哈哈哈,我叫洛水,不过是个四处为家的流浪汉,你们这些繁文缛节,我看着实在是烦闷!”他毫不在意地挥挥大手,转而将视线落到桑行身上,“这孩子倒是有趣,我看他面相,并非常人,将来定是人上之人呐!” 桑行娘亲闻言,却是全身一震,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名为恐惧的神色。她不停地摇头,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你胡说!他是常人,他也只能是常人……” 桑行感觉到娘亲的害怕,连忙保护她,贴着她的脸庞安危她:“娘亲不怕,有桑行在,娘亲什么都不需要怕!” 洛水见到此番情景,便也不再插话,提步便往东篱楼走去。 他在经过我身边时,一股清新的鱼腥味自我鼻间飘过,而他的衣物干净如常,竟是丝毫都没有被雨水打湿。他似是有意朝我瞥了一眼,随即轻轻一勾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走进了酒楼。 凤华凰看着洛水离去的身影,奇怪地看着我:“你认识他?” “你不是能够预知生死祸福吗!怎么这点小事你还需要问我?” “我所知道的,只会是老天安排好的那一部分,而他……却是个意外。” “意外?”我想起那日所发生的事情,不禁感叹道,“确实是个意外。我当日受伤落水,幸而有他出手相救。现在想来也奇怪,他怎么总喜欢在水里救人?” 凤华凰轻笑一声:“因为他就是南河河神,不在水里还能去哪里。” 说完,他便接过伞进了酒楼,留下我一个人淋着细细的雨丝发愣。 原来他就是那个为了刁难土地公,而不惜大闹洪涝的南河河神! 桑行母子两人相互安慰一番后,见到恩公都已经进了东篱楼,为了不怠慢贵客,连忙擦干眼泪跟了进去。 我这时方才想起此趟来东篱楼的目的,不禁跺了一下脚,也赶快地跑进酒楼,可不能让大花鸟把好酒都喝了! 不想除去凤华凰,那个洛水竟然也是个嗜酒如命的家伙,我们三人凑一堆,差点没把东篱楼酒窖里的藏酒给喝个精光! 坐在靠窗的酒桌边,凤华凰半眯凤眼远眺着楼外的雨景,他不似我这般蒙头猛喝,也不像洛水那般豪饮,而是端着酒壶慢慢地细酌,云淡风轻的模样,有种倚楼听风雨的情调。 而我已是喝得面红耳赤,只得抱着酒坛子傻乎乎地直笑。 “哈哈哈,真没想到,人间竟有如此好酒!”洛水抱起酒坛狂饮一番后,又是一声高呼,“能够遇到两位这般对胃口的酒友,更是人生一大快事!哈哈哈哈!” 凤华凰却是轻飘飘地开了口:“倘若这雨水再不停,你那南河的洪涝再不收回,怕是这么好的美酒也会没有了。” 他说的没错,洪涝淹没了附近许多的农田,田里已是颗粒无收,现在的粮食价格也随之飞涨,许多的贫民都无钱买粮,到处都是哀声载道,这东篱楼又何来那么多的钱财去购买粮食酿酒,就光我们现在的喝的这些,只怕是东篱楼往年的存货。 想到这里,我亦是忍不住叹气,好歹也是写人命,怎能就这么没了。 洛水却是又是一阵大笑,只可惜这笑声怎么听都觉得透着股无奈:“哈哈哈,天要下雨,这块土地注定有此一劫,我又能奈他如何!” 凤华凰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低头饮下一口酒,便也不再多言。 而我却是对此不解了,不禁抱着酒坛子嚷嚷着:“为什么要有此一劫?难道这天也看不得人们安居乐业,非要看着人间哀鸿遍野才觉得满意?“ “哈哈哈哈,若是天上的那群神仙都似你这般想,人间又哪会有这么多的灾祸!”洛水仰头又是一顿豪饮,喝完之后便是放声大笑,笑着笑着,我竟看到了他的眼角露出一点水光。 我的心里一阵抽紧,老狐仙从未对我说过,笑声也可以这般的令人心凉。 “可你是河神,就算阻止不了天降大雨,但至少能够收回南河放出的洪水吧?” 洛水靠近我身边,看着我的眼睛笑道:“哈哈哈,小灵狐,你可知道这南河的河水都是由一颗定水珠在镇压,但这定水珠却在前几日被人给盗走了,我现在就算想要帮这些无辜受灾的村民,也是有心无力呐!” 我猛地一惊:“你是说,这洪涝并非你为了难住土地公而放出来的,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哈哈哈,我看起来是那般小心眼的人吗?虽然我曾与那土地公有些过节,可是他亦不过是个受人摆布的棋子,我怪他作甚!” 我并不知晓洛水与土地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纠葛,可是就光眼前这个喜欢大笑的男人而言,我有自信他不是那种锱铢必报的小人。 “既然这定水珠是在你手上丢失的,你难道都没想过要将那珠子要回来?丢失定水珠这么重要的宝物,若是被天君知晓,你定是难辞其咎呐!” 然而洛水竟是丝毫都不在意:“哈哈哈哈!谢谢小灵狐的担心,只可惜我本就无意呆在这南河,若是天君怪罪下来,我只求一道天雷将我劈个干净,也省得看着这世间的污浊之气!” 听闻此言,我却是有些愕然。原来,这个家伙早就看破人世,虽然他看起来爽朗热情,可是骨子里却透出一股不可遏制的悲凉,他活在这个世上,也不过是一具会哭会笑的躯壳而已。 这样的他,就好像丢掉了一颗心,亦或者,他是把这颗心给藏起来了。 我低头看着坛中澄亮的酒水,喃喃自语道:“只是可惜了这美酒,怕是来年就什么喝不到了。” 想到这里,我猛地一抬头,睁大眼睛盯着凤华凰:“若是这村子也受到了洪水波及,那我们岂不是也要另寻住处?” 可是凤华凰却好像什么也听不到般,依旧静静地看着窗外:“明天,我要出去一趟。” 我微微一愣,随即关心地问道:“是天君派任务下来了么?这次又要去多久?” “三个月。” “噢,”我缩回脖子点点头,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暂别,心里有些空荡荡的失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