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的人都在欣赏着袖姨娘剃成刚收割的麦田似的头,只有春喜一心惦记着她的脸。移到沈西身边,扯着沈西的衣袖,哀求道:“西娘,我全说了,袖姨娘也被处置了。你快帮我把脸上的印迹弄掉吧。我求求你了,我以后再也不和你作对了。。。” 就算想作对也没机会了。犯下这样大的事,钱太太怎么可能还留得下她。 沈西拿帕子轻轻在她脸上抹了一下,“放心,我已经你涂了解药,最迟两天,印子就全没了。” “这样就没了?”春喜摸着沈西拿帕子擦过的地方,轻飘飘的一点儿感觉也没有,迟疑的问道。 沈西点了点头,一脸高深莫测,“过两天保准一丝印迹也无。” 她说的郑重,春喜心里这才有了些许踏实感,仔细的摩挲着脸颊,眼睛里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小兰悄悄推了推沈西,问道:“你给她脸上抹了什么?看把她吓的。” 沈西小小声道:“没什么,就是一点儿铜锈加一点辣椒汁。”时间会带走一切痕迹,在心里装模作样的补充了一句。 小兰眼睛在春喜脸上转了一圈,顿时捂着嘴偷偷笑个不行。 钱太太看着多年死对头狼狈的样子,心里直觉得全所未有的痛快。 真该让老爷看看这死贱人现在的样子的,再美的美人剃成了秃瓢也美不到哪里去。 时间紧迫,初一都做了,十五就更好做了。钱太太一连串的安排很快吩咐了下去,把剃度后的袖姨娘送到白云庵去。到底是府中姨娘,不能没人伺候,熊嬷嬷是多年老仆了,索性把晕死过去的熊嬷嬷也剃了光头一并送到白云庵。 话说这个白云庵因何得名白云呢,就是因为它处在江陵县最高的青峰山上,那里高呀,远远的看去白云就缠在半山腰。而白云庵就在青峰山上接近山顶的一个山坳里,那里人际罕至,但其实也不算冷清。据说江陵县富贵人家犯了错的小妾之类的全都送到了那里。当然,也从没有人被接回过就是。 周成家的被革了厨房大管事的差事,撵了出去。 秦之信家的心中有事,匆匆道了别。回到客房就拿纸笔刷刷刷写了一封信,写完又命随行的小厮快马送往荆州,方移步到了沈西住的小屋。 窗下静坐的少女身上穿着普通的月白色湖绸衫裙,裙上一点儿绣花也无,只是领口袖口镶了一道三寸宽的丁香紫的边。 满头的青丝扎成两个丫头们常梳的双平鬟,用两根浅紫色绸带绑着。耳朵上带着一对水滴状的银坠子,除此之外,别无饰物,竟是再素净不过的了。 秦之信家的心里忽然有些堵的慌,这样的装束还不如府中二等的丫头体面。 沈西心有所感,抬起头来,正看到秦之信家的专注的眼神,面上来不及收回的唏嘘之色。微微一怔,忙招呼道:“嬷嬷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来?” 秦之信家的敛去面上神色,温和笑道:“刚才来。正要进去呢。”态度比从前更温和十倍不止。一面说一面进了屋。 沈西起身让道:“嬷嬷坐。” 秦之信家的却仿佛受到惊吓,忙拦道:“小娘子坐的好好的,何必让来让去?”自顾自地坐到另一张黑漆交椅上。这样近距离的看,那眉眼更清晰了。那不大不小乌梅似的眼睛,眼珠比别人都黑些,含着许多说不出的灵秀,可不就像夫人一样的吗?还有那眉毛,又浓又密,同老爷的却是一样一样的。还有那嘴巴,那鼻子,那耳朵,都能看出夫人的神韵。 秦之信家的不禁又一阵恍惚。沈西心中有些异样,客气的道:“嬷嬷稍坐,我去打壶热水来给嬷嬷泡杯茶。” 秦之信家的差点站起身,“怎敢劳烦二。。。”看到沈西略带疑惑的眼神,忙改了口,“不麻烦了。老。。。我一点儿也不渴。就是想找你说说话。” 她说的十足诚恳,沈西也就作了罢。 秦之信家的左右打量了一遍整个屋子,皱紧了眉头,道:“小娘子就住在这里?这也太小了,一张床就占了大半个屋子,钱太太也太怠慢了些。。。” 沈西安然一笑,“这屋子挺好的,比我原先住的屋子好多了。福园里除了几个春字辈的大丫头,还没有人能独住一个屋子,我已经很满足了。” 秦之信家的看她知足的模样,心里又是一阵叹息,慈祥的问道:“你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沈西微微一怔,自然是吃过苦的,不论是前世还是现在,不过这些又何足为外人道。虽然说出这几个月的遭遇也许会博得一些同情分,可是她真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裸.露自己的脆弱和悲苦。保留着道:“那时是觉得苦,不过都过来了,现在倒觉得越来越好了。” 小小年纪却已经这么懂事,她这个外人都觉得心酸,夫人见到了不知怎么心疼。秦之信家的暗暗叹息一声,接着话道:“是,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 直到袖姨娘被送走了大半天,钱太太还有些不可置信,“奶娘,那贱人真被送走了?” 吴嬷嬷喜滋滋的道:“可不是,以后再也没人跟太太作对了。” 钱太太笑了又笑,“真是太舒坦了,这么多年了,我还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 吴嬷嬷陪着笑了一回,提醒道:“太太,袖贱人虽被送去了。府中她笼络的人却不少,还有凌波馆里的丫头婆子恐怕一个也不能留了。。。” “不急,到底有哪些人一时也弄不清楚。就先发落了凌波馆的人吧。首先是碧水,嫁到庄子上反倒更不安份了,这些年肯定没少为袖贱人办事。回头使个人去庄子上打她二十板子,再把她两口子全都撵出去。再就是凌波馆那些一等二等的也都找个由头撵出去。。。” 两个正在商议着,春满一溜小跑跑了进来,白着脸道:“太太,老爷回来了!” 钱太太心中一慌,面上却强自镇定,“慌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风尘仆仆的钱老爷大步走了进来,劈头盖脸的骂道:“我才出去几天你就出什么幺娥子?你把水袖送到哪里去了?她可是鹏哥儿的亲娘,你这样对她让鹏哥儿如何自处?” 乍一看见钱老爷,钱太太本来心正慌,待听到他的话,心里的怒火反倒压倒了那慌,抬高下巴,直视钱老爷,“老爷一回来就骂妾身,却怎么不问问你心尖尖上的那贱人做了什么好事?” 钱老爷怒气更甚,“她能做什么事?左不过是你们那些拈酸吃醋的破事。”不耐烦的拂了拂袖子,道:“赶紧的,快派人把她接回来。” 钱太太冷笑一声,“她犯的罪就算要了她的命也不为过,还接回来,这一辈子都休想。” 钱老爷狠狠骂道:“毒妇!” 钱太太眼睛里直冒火,为他巴心巴肝的cao劳到头来竟落得这样的评价,几乎是有些恶狠狠的道:“毒妇?我要是毒妇我早八辈子就把鹏哥儿接到身边,把那贱人弄死了。” 钱老爷怒目而视,“你敢!今儿可算知道了你的恶毒心肠。”不耐烦的道:“你怎么把水袖送走的,趁早把她怎么接回来。不然。。。” 越说越顺嘴,“不然老爷休了你。” 他左一个毒妇,右一个恶毒,直把钱太太所剩不多的理智全都骂到了九霄云外。如今居然又说休了她,钱太太心如刀割,双眼通红,“嗷”的一声哭了起来,直挺挺的就往钱老爷身上撞,两只手也不闲着,胡乱的往钱老爷身上撕打着,“你要休了我。十几年的同床共枕,结发的夫妻,你居然要休了我。。。。这些年我哪一点儿对不起你?为你cao持家宅,为你养儿子养女儿养姨娘,为你的前程奔走。可你呢,一心宠着那个贱人。这江陵县哪个府里的主母像我这么窝囊?你去问问知县夫人,杨夫人,随便哪一个人家会容得了袖贱人这样的妾?也就是我,念着她为你生育了鹏哥儿,又投了你的眼,方忍声吞气的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