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京城南的一所单独宅院,虽然不大却也幽静。院里两个硕大的兵器架排列着寒光闪闪的刀枪,一眼就能看出这所宅子的主人是个武夫。 院子里的石桌上摆着香茶,韩逸和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对坐。铁玄则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侍立。侍女暗香则在一旁专心致志的烹茶。 “舅老爷请喝茶。”暗香笑着捧过一个小小的青花釉里红茶盏。 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双手颤颤巍巍的接过,低着头致谢道:“怎么敢劳烦您,多谢、多谢!” 韩逸看着他战战兢兢的表情,心痛如刀割。柳非冰才三十多岁的人,却已经苍老憔悴如五十许人,当年的他鲜衣怒马傲视公卿,如今一个婢女给他倒茶,他都要诚惶诚恐。 “暗香,你先下去吧,我和舅舅有话说。”韩逸笑道。 暗香转身,轻移莲步退了下去。 韩逸拉着柳非冰的手,低声道:“舅舅这几年受苦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引得柳非冰混账的眼睛里泪水纵横。他背过身,用袖子悄悄的擦干眼泪,强挤出笑容道:“也没什么,就是在边疆放了几年的牛羊,你看舅舅的身子骨比当年还要强健了些。” 柳非冰越是掩饰,韩逸的心里就越难受,连一向铁面铁心的铁玄都有些动容了。 铁玄见这舅甥二人越说越伤感,忙打圆场道:“舅老爷能回昊京,那是大喜事啊!我看朝廷用不多久就要给老侯爷平凡昭雪,舅老爷用不多久就又是侯爷了舅老爷,你的酒量我是清楚的,您要不嫌我是下人,咱们就一人三百杯,一醉方休如何?” 柳非冰哈哈大笑连声道:“好!好!”笑到最后,竟然又是哽咽。 韩逸总算有了一丝欣慰,总算是又让自己看到一丝当年那个英姿勃发的小侯爷的影子。 一顿酒由下午一直喝到深夜,发髻斑白的柳非冰先是沉默不语,杯到口干,然后就是长歌当哭,再是嚎啕大哭,然后是蹲在地上抱着头低声的抽泣。 当空一轮明月,让他的影子显得低矮而悲凉。随着每一声抽泣,他的背部就不由自主的耸动,像是提线木偶一般。 韩逸轻轻的给他捶着后背,暗香和铁玄知趣的走开了,这样的场景他们也确实不适合留在一旁。 过了许久,柳非冰用粗糙的手拉住韩逸,没头没脑的问道:“小逸,你真的要考官学?” 韩逸点了点头,疑惑道:“是啊,我韩家世代为将,不考官学我还能干什么?” 柳非冰怅然苦笑道:“小逸,我柳家又何尝不是世代为将?一百多年来,我柳家子弟为大楚王朝开疆拓土,献身的不计其数,你外祖父更是功勋卓著,可又落得什么?这中土各国打来打去,杀的尸山血海,打败的国破家亡,打赢的也是万千子弟的白骨积山,尸骸遍野。” 韩逸也苦笑道:“生在中土,就是这个命运了!” 柳非冰咬着嘴唇道:“小逸,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的性子我最清楚,你根本就对功名利禄没有兴趣,你想考官学封侯拜将恐怕是为了你母亲吧?可是你想过没有,一旦你有个闪失,九泉之下的jiejie该多伤心?她恐怕最期望的不是你功成名就,而是平平安安的活着!” 韩逸沉默不语,舅舅真是老了,才三十岁的人,心却已经老了即使不为了母亲的屈辱,韩逸也不能容忍自己庸庸碌碌的徒耗一生的岁月。 “舅舅,你醉了,早点歇着吧。” 韩逸第一次有了和舅舅柳非冰话不投机的感觉。 “哎!”柳非冰一声长叹,嘴唇蠕动了几下欲言又止。 “舅舅,你先歇着,回头我再来看你。”韩逸低声道。 柳非冰看看周围,压低声音耳语道:“小逸,你先别急着走,跟我进屋。” 说罢,柳非冰抓住韩逸的手就往屋里走,韩逸不明就里,也只好由他。屋子里的陈设极为简单,就是一张藤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铁玄是个武痴,只对武道着迷,对世间的享受不太放在心上。柳非冰掀开了地上的一张草席,抠开几块青砖,现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洞。砖头上还沾有新鲜的泥土,看得出来,这个洞是刚挖的。他伸手从洞里掏出一个陈旧的羊皮匣子,又用细软的绒布将上面的灰尘小心的擦掉,原本看上去丝毫不起眼的旧匣子立刻熠熠生辉,暗红的匣子上面,金、银、琥珀、珊瑚、砗磲、琉璃、玛瑙,匣子上镶嵌的佛门七宝闪耀着夺目的光辉。 柳非冰把羊皮匣子供奉在香案上,焚上一炉天竺香,袅袅的青烟淡淡的味道立刻让人心神宁沁。柳非冰双手加额,恭恭敬敬的行了三膜顶大礼,然后才又把匣子取了下来。 韩逸看着他的举动,也不明白什么意思,只是傻看着。柳非冰仔细打量了韩逸半天,似乎下定了决心,然后慢慢打开了那个七宝灿烂,光华夺目的匣子,里面又套了个铜匣子,打开铜匣子,又出现个精雕细琢的银匣子,再次打开,里面用黄绢包裹着一个东西,他小心的解开绢帕,里面赫然是半卷残经。 经书中间缺失了几页,似乎是被人故意撕掉的,封皮上则用梅花篆字写着:大悲疯魔拳。 韩逸一见这几个字,登时心里一惊。大悲疯魔拳是大悲天龙寺的不传秘技,一代高僧大石和尚以二十五岁年龄踏入先天境界,开始习练大悲疯魔拳,十年之后北莽白天君以一柄“斩山”宝刀挑战大楚高手,太祖的八大柱国将军轮番上阵却都是大败亏输,太祖邀龙虎山张天师以密境五雷道法与其对敌,一时间刀气纵横如长空惊电,法宝、符咒漫天飞舞,霹雳声震九霄,雷火将夜空照耀如白昼,战了一天一夜也只险险打了个不分胜负。 而作为比武场的禁卫军京郊大营却成了一片废墟。 白天君临走留下一句话:“五年后我刀道大成之时,你便再也不是我的敌手!若是大楚无人胜过你,那今后不来也罢!” 张真人闻言黯然神伤。 但是白天君路过五莲雪山时,却被一个面容如枯树的中年僧人拦住,非要比试一场不可。白天君本是武痴,自然不会拒绝,两人在山顶五莲台大打了一场,结果如何无人知晓,但是白天君回到北莽之后就封了宝刀“斩山”。 这个僧人便是修习了大悲天魔拳的大石和尚。自从一百年前大石和尚涅槃之后,就再无人练成过。 柳非冰郑重的将残经递给了韩逸,叹了口气道:“可惜,这本经书缺了开篇的总纲,放在我柳家已经一百年了,却无人能够练成,现在柳家已经没了后人,这本经书就传给你了。” 韩逸听的心酸,但是见舅舅郑重其事的样子,只好规规矩矩的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