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 黄昏夕阳,大越国西边一条长满荒草的旧官道上,一辆黑色马车向东奔驰,拉车的瘦马已经累得口吐白沫,鼻孔里连连喷出白气,马腿上也渗出了红红的血水。 但那驾车的老人仍是飞快而用力地一鞭又一鞭的抽着马鞭,他的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满是悲痛,眼睛通红如血,口中连连大喝:“驾……驾……驾……” 长满荒草的路旁,稀稀拉拉的耸立着几株半死半活的歪脖子老槐树,枝头上站着数只没毛乌鸦,紧盯着马车从树下飞奔而过,随后发出几声尖锐的“呀呀呀”怪叫。 黄昏,古道,西风,瘦马,老树,乌鸦,飞奔的黑马车。 …… “别杀我父皇……别杀我母后……皇兄……皇姊……恶魔……啊!” 马车之内,一个衣着华丽却又凌乱不堪的十二岁大小的孩童,突然从可怕的梦中惊醒过来,满头大汗,眼中一片血红,仿佛跳跃着两团不可熄灭的仇恨之火。 “吁!”驾车的老人立即停下马车,掀开布帘,朝里张望一下,悲痛道:“四皇子,不要怕,我们已经在大越国了,绕一个弯就到商郡了,我们很快就安全了,千万不要怕。” 这孩童本是西秦国的四皇子嬴安。 他猛的扑在那老人的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车公公……” 这位老人也本是西秦国的老宫奴车阳。 …… 三日之前,西秦国京城咸阳,皇宫之内。 西秦圣上嬴能和皇后华氏携手游历后花园,一边赏花一边笑语而欢,他们的身后整齐的跟着太子、三位皇子和五位公主,最小的四皇子嬴安也赫然在列。 再之后,便是一众挑着宫灯的白妆宫女和微低着头的宫奴们,最后的,则是几十个带刀御林军侍卫,刀甲鲜明,透出腾腾杀气。 头戴金冠的圣上嬴能携着端庄而高贵的皇后华氏的手,指着远方一棵海棠树,笑道:“海棠花姿潇洒,花开似锦,素有‘国艳’之称,爱妃,你就是寡人的那一枝国艳呀。” 华氏偷偷的掐一把嬴能,嗔道:“孩子们都在呢,圣上你胡说什么啊?没得斯文。” “哈哈。”嬴能开怀大笑,握着华氏的手稍微紧了一紧,他的大手里透着令华氏心安的暖意。 看见父皇和母后两情若若,后面的太子、皇子和公主们也都轻轻而笑。 三公主嬴宁童心一起,回身将最小的弟弟嬴安一把横抱而起,拼命的亲了两口,咯咯大笑道:“我的小安安,你怎么就长得如此俊俏呢?像个女孩儿似的,可疼死你jiejie了。” 嬴安撇一撇小嘴,白一眼这个一点儿都不矜持的三皇姊,大着舌头怒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太子、皇子、公主们都哈哈大笑起来,几位年纪小的都走上在嬴安粉嫩的小脸上轻捏了几把,更加惹得小嬴安怒目而瞪哇哇大叫。 在前面赏花的西秦圣上嬴能和皇后华氏听到笑声,回头望去,脸上也带着深深的笑容。他们互相看一眼,都看出对方眼里满是欣慰,嬴能轻笑道:“皇后你看,孩子们多开心啊。” 华氏也笑道:“是啊,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然而,不等她说完,一个宫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扑倒在嬴能的脚下,尖声锐气的叫道:“圣上,不好了,不好了……” 嬴能眉头一皱,怒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一点体统也没有,拖出去斩喽!” 那宫奴立即磕头不止,边磕边气喘呼呼的道:“圣上,七王爷……七王爷他谋逆叛变,带着十万大军杀进来了,御林军快挡不住了!” “什么?!” 那宫奴的话犹如一声晴天霹雳,炸响在嬴能、华氏、太子和众皇子公主的耳边,众人脸色立即大变。 嬴能微微有些发福的身躯震了一震,大怒道:“好你个嬴诚,寡人早就料到你狼子野心、心术不正,却料不到你胆敢谋逆叛变!来人,随寡人前去御敌!废物,都是废物,都杀到家门口了,还一点动静也没有!不对,谋逆事大,总有风声,为何没人察觉?为何没人告诉寡人?为何?” 嬴能怒吼一声,全身冷汗直流,眼睛睁得似乎裂开了,他心里突然绝望起来,他明白为何自己没有听到任何风声了,此时朝中所有文官武将恐怕都坐在逆臣嬴诚宽敞亮堂的大厅里等着喝酒庆祝。 作为一个国家的最高元首,没有什么比举国叛变更令人绝望的了。 嬴能泪如雨下,挥袖而去,吼道:“逆臣,统统斩头!” 华氏看一眼悲愤远去的嬴能,脸色变得苍白如纸,她将太子、皇子和公主们拢到一起,招过来一位老宫奴,吩咐道:“车阳,你快带着太子、皇子和公主们从后门离开皇宫,跑得越远越好!临危受命,你应挺身而出,老车阳!” 那老宫奴纳头应命。 太子年纪最大,二十多岁了,平时多在战场历练,此时尚能自控,当下便狠狠的咬了一下牙缝,愤然道:“母后,我不离开,我要披甲上阵,将那些谋逆的逆臣诛杀殆尽!” 华氏摇头:“我的傻太子,七王爷嬴诚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你父皇尚且斗不过他,你又能怎样?今日,我们皇室凶多吉少,你作为西秦国的储君,你必须活着离开,懂吗?” 太子坚决的摇头:“不!父皇和母后在哪里,我嬴爽就在哪里!” “啪!”华氏突然伸手,煽了太子一个响亮的耳光,怒道:“孽子,是我和你父皇重要,还是西秦江山重要?你要尽快离开咸阳城,前去商郡求救大商侯,求他助你夺回西秦江山,太子,你明白吗?” 太子一手捂着脸庞,定定的愣在那里。 年纪最小的四皇子嬴安紧紧搂住华氏的脖子,稚声稚气的道:“母后,让皇兄和皇姊他们走,我不走!” 其他的皇子和公主立马大声道:“让太子走,我们也不走!” 华氏娇躯一震,两行泪水随之也流了出来,大怒道:“孽子,都是孽子,真是想气死本宫。” 她回头一看老宫奴车阳,大喝道:“车阳,快带着他们逃离咸阳城,前往商郡求救大商侯,一个也不许落下,若是其中任何一个有个三长两短,本宫便是死了做厉鬼也不会饶过你。” 车阳苍老的身躯抖了一抖,连忙跪下磕了个头:“遵皇后懿旨,老奴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护着太子、皇子和公主们周全。” 华氏惨然一笑:“好,不愧是服侍了西秦国三代皇帝的老宫奴,忠心堪比天高。老车阳,快带他们走!” “母后,我们不走!”除了出神的太子,三位皇子和五位公主都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大叫。 车阳和一群宫奴一人一个,或抱或拉着他们朝皇宫后院跑去,在后花园转弯处,回头一望,看到前方火焰滔天,一群染满鲜血的谋逆暴徒嘶喊着冲杀了进来,身上多处受伤的嬴能在御林军的保护下连连后退。 “嘶!” 一声尖锐的异响传来,从半空中射下一支银色的长箭,幻箭来势如风,噗的一声便射入了嬴能的胸口,然后爆炸,将他的胸膛炸了个触目惊心的大洞。 西秦国一代君主,缓缓倒地。 “父皇!” 太子、皇子和公主们撕心裂肺的叫喊,车阳和那些宫奴也是泪水纵横,一脸的悲痛。 “嘶!” 又是一支银色的长箭从半空射下,射入了绝望的华氏胸口,嘭,爆炸。 一枝国艳,也就此香消玉殒。 “母后!” 太子他们哀叫一声,都晕了过去。 那两支来自半空上的银色长箭,是用幻术凝化而成,名为“幻箭”,威力绝大,不可阻挡。 幻术,是西秦国的法术,与大越国的仙术、东毒国的鬼术、北蒙国的傀儡术、南疆国的巫术和十万大山中的妖术,合称天下六大法术。 抱着太子飞奔的车阳怒目一瞪,咬牙道:“好你个千幻塔,居然也随同狼子野心的嬴诚谋逆,弑圣上,杀国母,你们就等着天雷轰顶、地焰焚神吧。” 飞奔了一会儿,太子他们相续醒来,一边扑打抱着他们的宫奴,一边大哭大喊着要回去报仇,但车阳他们却是死也不放手。 可叹,才得脱离虎口又入狼窝。 他们刚一逃出皇宫,就在咸阳城里撞上一队叛变的将士。 那些将士此时却是杀红了眼,一见到车阳他们,立即狰狞的杀了上来。 这些宫奴皆是身有武功之人,抵挡了几下,但那些狰狞的将士分明是得到了死命令,只要是宫里出来的见人就杀,绝不留活口,使出一百二十分的力量,拼命的杀。 宫奴虽有武功,但奈何对方人多且猛,渐入险境,一个不小心,一位年轻宫奴被一大胡子将士一刀砍翻在地,连带着他怀里的公主也被一刀砍死了。 片刻之后,又有一个皇子和两个公主被砍死,殷红的鲜血流了一地又一地。 “啊!”太子呲牙咧目,异常可怕的大叫一声,从车阳怀里挣脱出来,挑起一把战刀,像一头愤怒的狼崽一样杀向了那些狰狞的将士。 车阳大惊,忙叫:“太子,回来!” 这一场遭遇,他已经辜负了国母的托付,早就怒火烧心、乱了方阵。 太子回头大叫道:“车公公,快带皇弟皇妹他们离开,我拖住他们!” 太子平日多在战场历练,武艺高强,一把战刀使得如火如风,一连杀了好几个谋逆将士。 就在车阳这一迟疑之间,又有一位皇子和两位公主被砍死,回头看去,居然只剩下四皇子嬴安那一个最小的皇子了,心中一狠,他一步跨上,如风般的抱起四皇子。 回头一望,冲杀得红了眼的太子大叫道:“太子,您放心,江山社稷、皇室血仇,总有一天,老车阳会辅助小皇子夺回来的!” 太子怒叫:“快走!” “太子皇兄……”被车阳紧紧抱着飞奔而去的四皇子嬴安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几把血红血红的战刀穿透了太子的肚腹胸膛,然后,晕死了过去。 冷风中,太子嬴爽像一片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气的落叶,飘然倒地,面朝皇宫,怒睁圆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