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伯滔滔不绝,厉声喝斥:“起兵之时,你文有范增,武有韩信,麾下将领多如牛毛!可是你不听人言,短短几年功夫,就落个分崩离析,手下大将一个个离你而去,就连自己的叔父项伯都投降了刘邦!这都是你嫉贤妒能,自命不凡的缘故!” 项羽气得哇哇暴叫,手脚并用,疯狂进攻,可是又不能将公孙起怎么样。 公孙起越打越轻松,仿佛棉花糖一般黏住了项羽,甩又甩不开,打又打不烂。 山伯接着斥责:“项羽!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就是因为你太狂妄了!你眼中只有自己,不知道尊重人!看看你唱的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显得多么的浮躁,多么的张狂!你真能拔得起山来?我不信!你拔一个给我瞧瞧!回头看看这条峡谷,你花了这么多年才开出几里路,怎么不使出拔山的气概来?” 公孙起咧了咧嘴,心道:“这些话说得够刻薄的!家主骂起人来,也挺地道的嘛!” 他却不知山伯本性宅心仁厚,轻易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只是为了敲打项羽,他才不得不如此。 因为项羽这人十分自负,向来听不得逆耳之言。 多少年来,项羽从未听过别人这样喝斥自己,乍听之际,自然是暴跳如雷! 他心中的怒火急需纾解,仿佛滔滔江水,蓄积在高原大湖之中,越积越多,一定要找到下泄的地方。 所幸还有公孙起在,将他劈山开石的掌力全部接下来,也使他的怒火消减了不少。 山伯略为缓和了一口气,接着又道:“你看人家刘邦,一曲《大风歌》,唱得多么的潇洒!‘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人家是‘安得猛士’、求贤若渴,盼望天下英雄为我所用,多么的感人肺腑!就凭这种态度,也比你高明得多!你只是孤家寡人,凭什么跟人家争?” 一连拆了数百招,项羽淤积在心中的怒火发泄得差不多了。 山伯的话也不像刚才那么尖酸,听在耳中,似乎有几分道理。 不知不觉,项羽的神智清醒了一半,手底的攻势开始变得有序起来。 山伯见公孙起被对方一拳打了个趔趄,心里有些着急:“这楚霸王要真是醒过来,还真难对付呢!” 当下他不敢怠慢,进一步放缓了语气道:“楚霸王一代人杰,可惜却不善领兵,不懂诡诈之道,如何能是张良、韩信的对手?那张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韩信精通兵法,统百万兵士,战必胜,攻必取。而您全凭个人膂力,焉能不败!” 这话有理有据,听得顺耳多了! 项羽的神智更加清醒,看看跟自己交手的人,似乎长得跟刘邦不一样! “你是谁?”打着打着,他忽然收了手,双眼斜睨着问道。 公孙起正感到吃紧,闻言朗声大笑:“你问我吗?我乃秦国大将白起是也!长平一战,坑敌四十万!若论征战沙场,可以做你的师傅!” 项羽重瞳骤缩,失声道:“秦将白起?你我相差百年,怎会相逢于此?我灭了秦国,你是来找我算帐的?” 公孙起哑然失笑:“算什么账?你睁眼看看,现在何处?” 项羽转头四顾:“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到这里来了?汉军……都撤走了?刘邦呢?” 山伯笑道:“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你现在处于幽冥世界!仔细想想,你的西楚城,你的虞姬夫人,还有你的八千江东子弟……” “虞姬……虞姬……”项羽面色变了变,终于想起一些事情,当即猛地一顿足,拔腿往谷口跑去。 山伯与公孙起面面相觑,都感到有些意外。 项羽的神智是清醒了,可是他连交代一声都没有!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清醒的霸王比疯狂时更加可怕! 此时还在西楚城的范围内,若是项羽下令拦截,还真是有些麻烦。 山伯固然不怕,公孙起却未必跑得出去。 前面他已经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人跟项羽添油加醋,就更不好玩了。 再说,就算两个人都跑了,还有马车留在城里。 那几匹马都是公孙起精心挑选出来的,要是就此放弃,总是觉得不爽。 两人在当地站了一会儿,待项羽奔出里许,才悄悄跟在后面,向谷口走去。 这时候,虞姬还呆呆的站在石屋前,低头对着虞美人花,心中愁苦,连项羽沉重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项羽看见虞姬,心里怦怦的跳:“她还在这儿,她还等着我!多少年了?我当初领她过来,说是来这儿练功,谁知练着练着就迷糊了!这么多年,也不知她是怎么过来的。”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顺手抱起了虞姬,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口中温柔的呼唤:“虞姬,你瘦了!” 虞姬挣扎了一下,抬头看见是他,顿时便浑身发软,双眼泪如泉涌,只叫了一声‘大王’,便一下子晕了过去! 项羽心中懊悔,抱紧虞姬冲出谷口,口中大喊:“范增,你快出来!虞夫人晕倒了!” 等到山伯来到石屋跟前时,早已看不见项羽的影子! 他望着花圃中仅存的三朵虞美人,心道:“既然人不在,我就不客气了!不告而取,虽然与礼不合,也是情非得已,就请虞姬娘娘多包涵吧! 当下探手摘下一朵血红的奇花,放入白色玉碟腰间的口袋里。 公孙起从旁看见,心中感到惊奇,然而却没有多问。 山伯抬腿将要迈步,可是又停了下来。 他弯腰在地上写了几个字:“梁山伯失礼,借奇花一朵!请恕罪!” 写完之后,还想放两个面值千万的金币在那儿。 谁知刚拿出金币,却被公孙起劈手抢了去! “家主!你帮她救醒项羽,已经是莫大的人情了!还要怎地?你要是钱多,为何不送给我?这钱算我的了!我拿去招兵买马,过过瘾也好!” 山伯笑道:“送给你没问题,招兵买马还是省省吧!若是阎王误会你造反,就添了一宗罪孽!” 终于得到奇花一朵,他心里舒畅了很多,脸上也有了笑容。 走了一阵,两人来到西楚城中。 此时,虞姬夫人已经醒过来了,正软软的斜靠在项羽的臂弯里,脸上带着甜甜的笑。 项羽一手拦住虞姬的纤腰,一手施救倒在地上的人。 那些人东倒西歪,都被公孙起拿住了筋脉xue道,一时半会动不了身。 龙且一脸苦相,骂骂咧咧。 范增则面上带笑,坐在椅子上,十分欣慰的望着项羽。 看见公孙起走过来,龙且怒气冲天,想上去动手。 范增一把拉住了他,紧走几步迈出门槛,迎上山伯便是当头一揖,低声道:“老朽误解了两位的好意,实在对不住!感谢你们将霸王……救醒……”说到‘救醒’两个字,他的声音降得极低,还偷偷回望了一眼,似乎怕丢了项羽的面子。 山伯正要说两句客套话,却听范增又低声道:“两位还是快些走吧。大恩不言谢,容后报答。” 大事已成,山伯也不想节外生枝,闻言点点头,恰没声息的登上马车。 公孙起跳上车辕,轻轻抖了抖缰绳,马车便开始启动了。 正在这时,一直低头救人的项羽忽然站了起来,揽着虞姬纵身跳出来,倏然挡在马车之前! 四匹健马,竟被他单手挽住! 山伯吃了一惊,连忙问道:“霸王意欲何为?” 项羽面上红潮已经退了大半,换上一层青紫色,嘿嘿笑道:“两位打伤西楚城多人,就想这么走了?” 公孙起面容一整,冷声道:“不走怎么着?难道说霸王想请客?” 项羽重重的哼了一声:“请你吃一顿板子!” 虞姬感激的望着马车中人,轻轻拉了拉项羽的衣襟,柔声道:“大王,不要……还是放他们离去吧!” 范增也劝道:“霸王,不可!不能恩将仇报!” 项羽执拗的道:“我说不能放,就不能放!赶车的家伙可以走,坐车的小白脸却不准走!刚才死命的挖苦我,他说的话我可都记着呢!” 山伯凝视着他,口气淡淡的道:“霸王若记住我说的‘宽以待人’的话,就该放我离去。” 项羽面无表情的摇头:“我咽不下这口气!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否则你别想走了!” 山伯从马车中探出头来,沉声道:“什么事?” 项羽向周围一摆手:“退下!都给我退下!” 围观众人呼啦啦退出十丈开外。只有虞姬还留在当场。 山伯有些奇怪,不知他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只听项羽道:“阁下既然是五品判官,就能轻而易举帮我一个忙。你只要翻开生死簿,帮我看看刘邦几时投的胎,生在哪个郡县就成了。” 山伯哭笑不得:“霸王!你怎么还想不开?喝了孟婆茶,过了生死河,一切前世的恩怨全都抹掉了!刘邦已是新人,你何必一直耿耿于怀呢?” 项羽缓缓摇头,神情坚定的道:“不成!解不开这个心结,我无法开始新的生活。” 山伯轻轻一叹,不由得想起取了狐妻的杜预来。 杜预苦等狐妻四十年,等着她转世投胎! 情深难解啊! 仇若深了,也不好解吗? 就见项羽抓住缰绳轻轻抖了一下,道:“梁先生帮我这个忙,我西楚城不会忘了你的好处!” 山伯微微摇头。 公孙起却抢着道:“什么好处?” 项羽瞪他一眼:“这是给梁先生的,你得到也没有用!” 听他这么说,山伯禁不住有些好奇。 项羽又道:“梁先生心志虽坚,无奈身子太柔弱了!缺乏一股阳刚之气!我有套练气的法门,端的与众不同!梁先生若能练成,虽不说力拔山兮气盖世,却也能脱胎换骨,举重若轻。” 虞姬口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山伯心想:“霸王气势不凡,说不定他的功法真有些门道呢。据说精、气、神、魂是一体的,我若能练气有成,也能大大加速修炼的进程。再者说,那刘邦做了一辈子皇帝,享了多年的福,若是见了穷凶极恶的项羽,不知会出现什么有趣的事。” 公孙起偷偷向他点头,意思是说这个交换不亏。 沉吟片刻,山伯低声道:“泄露天机,罪过不小。霸王莫要声张,待我见机行事!” 项羽“哈哈”大笑,将手一松:“两位好走,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