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中等大小的院落,兽头大门,惟妙惟肖,雕梁画栋,小巧精致,不过都不是新的,看起来好像有些年头的了。 黝黑的屋瓦,飞挑的檐角,鳞次栉比的兽脊斗拱,层层昂起的马头墙,显得十分古朴。 崔琰坐在车上羡慕不已,赞道:“要有这样的府邸,我都不想转世投胎了!” 山伯并没有将心思放在这里,闻言微笑道:“师兄若不嫌弃,尽可搬来居住。我只要片瓦之地,可以安身就行了。” 对他来说,来冥界是为了修炼,不是为了享乐,住的是豪宅还是蜗居并无区别。 比较而言,他更喜欢七襄鬼市的小院,至少那里有英台曾经留下的气息。 崔琰摇头叹道:“师弟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知道这宅子以前是谁住过的?” “谁人住过?” “在你之前,曾有两位主人,一个名叫‘倚相’,一个名叫‘王弼’。” “王弼?这名字十分熟悉,难道是山阳高平的‘辅嗣’先生?” “不是他是谁?少年才俊,死时才二十四岁!在这里住了八十余年,声名远播,达于天庭,后来被文衡帝君招到天界去了!” 山伯“哦”了一声:“这人活着不太顺心,死了倒时来运转了!” “还有一位呢!王弼之前,住的是‘倚相’!据说他生前是春秋楚国左史,也是大大有名的人物!后来也飞升天界去了!” 山伯吃了一惊:“左史倚相?” 崔琰点点头:“是啊!据说这人能读懂三坟、五典,乃是春秋之后唯一的一个人!” 山伯心中激荡,叫道:“倚相也住在这里?两人全部登上天界了?如此说来,这房子倒真是福宅哩!” 他心想:“王弼虽然是一节书生,却没听说他精于修炼,那也倒罢了!不过这左史倚相却不是凡人,他能读懂三坟、五典,那可是绝对的奇迹!可惜我来得太晚,无法跟他当面交流,实在太可惜了!” 崔琰轻轻跳下马车,笑道:“所以说王爷待你不薄,连这样的福宅都舍得给你!就连我这行将离去的人,也要嫉妒你了!” 山伯跟着跳下车来,笑道:“师兄回到人间,高官厚禄,红粉环伺,又有清风明月,白云悠悠,又怎会记起冥间的事?” 崔琰走上府门的台阶,用力叩响门环,大声叫道:“主人归家,奴婢速迎!” 声音未落,大门“哗啦”一声打开了! 一个身着黑衣的汉子出现在门口,脊背挺拔,仿佛标枪一般,双目炯炯有神。 山伯见这人生得面如冠玉,眼似朗星,身高七尺,筋rou丰隆,禁不住暗赞一声“好汉子!”口中朗声道:“在下受阎君封赏,接手此宅。请问兄台贵姓?” 汉子面色微变,低声问道:“先生可是姓‘梁’?” “不错,在下姓梁,名仁,字山伯。我旁边这位乃是楚江王麾下五品通判崔琰先生,是他用马车载我来的。” 汉子上下打量着山伯,目光犀利,放出灼灼精光,似乎在判断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山伯也含笑望着对方,不卑不亢,意味深长。 片刻工夫,汉子倏然退后半步,躬身道:“属下公孙起,迎接家主到来!” 崔琰眉头微皱,心道:“这奴才自称‘属下’,倒是与众不同。” 山伯倒不在意,笑道:“在下一介书生,身无长物,不谙武功,兄台若跟着我,只怕委屈了你!” 公孙起神色安详,躬身道:“主人气定神闲,十分难得。属下认命了!” 山伯“呵呵”笑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现在也不多说,只想让你明白一点,我山伯不是坏人,就成了!” 公孙起忽然“嘿嘿“轻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道:“好人坏人并不重要,我只管跟着主人,您让我杀人放火都行!” 山伯吓了一跳:“这叫什么话!你原来是做什么的?杀过很多人吗?” 公孙起眯起眼睛笑道:“不多,不多。” “杀过几个人?” “属下记不清了,事隔太久,都忘记了。” 崔琰走上前来,将一张拟好的协议递过去,大声道:“如果双方无异议,请把协议签了,我要拿回去存档。” 公孙起接过协议,匆匆看了看,从旁边取来早已备好的笔墨,大手一挥签上了名字,随手递给山伯:“属下毫无异议,请主人决断。” 山伯接过来瞧了瞧,只见一页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条款,大致意思不外乎“奴婢需要忠于家主,老实改造,建功立业,早日超升,主人则要爱惜下人,不得打骂苛责”之类的话,于是提笔想要签字。 再一看,他忽然觉得有些问题! 公孙起的签名很潦草,简单两笔,难以辨认,可是横看竖看都不像三个字!好像只有两个字,后面的“起”字依稀可辨,可是前面那个字就认不出了! 崔琰见他迟疑不动,忍不住凑近来看:“怎么了?师弟,若有不同意见,也可以对协议条文适当修改……” 山伯用手指点了点签字的地方,没有说话。 崔琰盯住那字仔细瞧着,过了一会儿,忽然浑身巨震,转头望向公孙起,神色凝重的问道:“老实说,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公孙起神色如常,“呵呵”笑道:“我生前领兵打仗,是个小小的将军,因为杀人多了点,被留在阴间改造。最近刚刚通过考核,从‘碓磨rou酱地狱’出来。大人不必多心,像我这种人比比皆是,凡是迟滞阴间不得超升者,有几个没犯罪孽?” 山伯点点头:“是啊,我身上也背了罪孽,虽然没杀过人,却也是罄竹难书呢。” 崔琰表情严峻,冷声问道:“你到冥界多少年了?” 公孙起掐指算了算:“三、四……差不多五百年了吧。” 山伯道:“四百年前,当是战国时期,你是哪国将领?” 公孙起咬了咬牙:“我是秦国人。” “秦国公孙起?”山伯心中一跳,又看了看签名,旋即抬头与崔琰对望一眼,各自面现惊惧之色。 崔琰低声道:“师弟,这人能留下来吗?还是换一个吧。” 山伯没有回答,而是转头望着公孙起,缓缓说道:“先生的别名是否姓白?您曾在昭王十四年破韩、魏联军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 公孙起双目望着他,面上浮起奇怪的神色,傲然挺直了胸膛,道:“不错!” 山伯双目一眨不眨望着对方,语气平缓,又问:“昭王三十四年,您击破赵、魏联军于华阳,斩首十五万?” “是的!” “四十七年长平之战,大破赵军,坑杀降卒四十余万,您的罪孽不浅呢!” “我是杀人魔王,主人敢不敢留?” “先生一代人杰,深通韬略,我山伯只怕用不起!” “主人是不敢留我了?” 山伯却提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叹道:“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阳世功勋,已成过去。直心向道,莫再杀人!” 公孙起笑了笑:“为国征战,杀人掠地,那也是不得已。平日里我也是好人呢!” 崔琰哼了声:“杀了几十万,还说自己是好人!看你将来怎么出去!先老老实实改造几万年吧!” “哪用那么久?我当年又没亲自动手,那都是别人杀的!我只是奉王命行事,罪孽没那么重!只要跟着梁先生,再熬一两百年,估计就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