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天,山伯便与崔琰见了面。 两个人聊了很久,从人间聊到冥界,从天上聊到地下。 山伯问了不少的问题。 崔琰一一作答。 “崔师兄,你真的要转世投胎从新做人?” “是的,这事已经定了。再过三个月,我就要得走。恩师这里,需要你多费心了。” “师兄满腹经纶,就这样放弃了,是否觉得可惜?” 崔琰叹了口气,白净的面上显得有些发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若想重获新生,一日之间补足所有的阳气,只有喝下孟婆茶,从奈何桥上走过去。” “师兄久居冥界,是否知道别的法子?” 崔琰望他一眼,面现忧郁之色,声音低沉的道:“你可能有所不知,冥界地域广阔,周遭却有一圈黑水环绕。人到冥界,来时有黄泉路。黄泉路的尽头乃是生死河,过了生死河便是一座座的城池。” 山伯回想自己来时的经历,先是跟着鬼卒黑灯瞎火走了半天,然后看见一条河,经过吊桥过了河,便进了七襄冥城。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那河叫做“生死河”。过河之后,才算作真的进入了冥界。 崔琰又道:“来冥界有千条路,去人间时却只有一座桥。那桥架在‘忘川河’上,名叫‘奈何桥’。桥边有个孟婆庄,有个老妇人在卖那里卖茶。要过奈何桥,就要喝孟婆茶。孟婆茶又称‘忘情水’,一喝便忘前世今生。一生爱恨情仇,一世浮沉得失,都随那碗孟婆茶忘得干干净净。今生牵挂之人,今生痛恨之人,来生都同陌路,相见不识。” 山伯不觉皱眉,问道:“那桥是否有重兵把手?有没有人从桥上偷偷溜出去?” 崔琰摇摇头:“奈何桥无人把手,却有十殿阎罗、地藏菩萨外加东岳帝君联手所下的禁制。桥分三层,生时行善事的走上层,善恶兼半的人走中层,行恶的人就走下层。走下层的人就会被鬼魂拦住,拖入污浊的波涛之中,为铜蛇铁狗咬噬,受尽折磨不得解脱。那忘川河水呈血黄色,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波涛翻滚,令人心境胆寒。所以师弟不要妄想逃出去。你如果罪孽未消,便过不得奈何桥。” 山伯微微一笑:“师兄过虑了。我不会自寻死路,只是不想喝孟婆茶而已。” 崔琰有些诧异:“怎么?师弟也有未了的心事?若有心爱的女子,也可以不喝孟婆茶,须在三生石上刻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跳入忘川河中,等上千年才能投胎。” 山伯吃了一惊:“要等千年?怎么会那么久?” 崔琰点点头:“欲要成事,总要付出代价。千年之中,你或会看到桥上走过今生最爱的人,但是言语不能相通,你看得见她,她却看不见你。千年之中,你看得她走过一遍又一遍奈何桥,喝过一碗又一碗孟婆汤,又盼她不喝孟婆汤,又怕她受不得忘川河中千年煎熬之苦。千年之后,你若能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往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前生最爱。” 山伯默然良久,心有不甘:“那么,魔门是如何出去的?我听说他们有些奇怪的法子,可以逃出冥界。” 崔琰闻言变色:“师弟,你可不要往歪道上想!走错一步,就成了妖精鬼怪,纵然能出去,也是一条弯路!与其受天打雷劈,无谓增加多重劫难,还不如老老实实转世投胎!你可明白,为何所有的妖怪都想变成人?那是因为人乃百兽之首,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 山伯笑了笑:“多谢师兄教诲。前些日子,我见有人将玉瓶投入河中,似乎顺流而下可以直通外界。当时就觉得很奇怪。” 崔琰有些心惊rou跳的感觉,劝道:“溪水通着‘忘川河’,里面的水是一样的,都能让人骨骼酥软,肌rou无力。稍微接触还不要紧,师弟千万别跳进去,进去就难出来!不到千年,休想复生。” 山伯笑道:“我在想,若是将师尊的书投入河中,不知能否顺水漂流出去?” 崔琰叹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水流要经过层层闸门,其中的栅栏只有巴掌大小,又有无数的夜叉盯着水道,若是小小的玉瓶还不要紧,一大包书绝对通不过!再说这些书万一被水打湿,恩师多年的心血就全完了!这法子我早想过,很难行得通。” 山伯心里明白,自己能将所有的书装进玉蝶中,只是目前还无法肯定能不能飞出冥界。此时他阳魂不足,还不到出去的时候,因此也不便过早说出来。 一提起满屋的经书,现场的气氛就变得沉重起来。 停了一会儿,山伯不得不换了个话题,问道:“师兄转世之后想去哪里?” 崔琰呆了一呆:“这哪能说得准?人的出生地点是随机的,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山伯觉得不解:“这不是生死簿上记载的吗?师兄掌管生死宝典,竟不知道自己的生死?” 崔琰用力摇头:“不能!生死簿只是记录生命轮回的档案。真正主宰生死的力量来自天界,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我每天的职责只是将天庭传来的资料印在生死簿上,并不能随意修改。” 山伯想起以前偷窥阎王殿的经历,问道:“几个月前,我见师兄手里拿一个圆盘样的物体,将它一次次往箔纸上按,那圆盘是什么东西?” 崔琰难得的笑了:“恩师很少出门,这里又很偏僻。我说你怎么找过来,原来是跟着我来的!不过这样也好,是我帮恩师找到了徒弟!你说那圆盘啊,那可是希罕之物,名叫‘生死印’。天庭指令源源不断地通过生死印传过来,印到书上就成了生死簿。所以说,主宰生死的力量来自天界,我虽然经手此事,却无法cao纵自己的生死。” “没想到冥界的规矩这样森严,那就真的没法子了?若是日后我想寻师兄,也没法找到您?” “很难呢!即使你作了判官,也不能轻易泄漏天机,否则必遭天谴!” 口中说着,崔琰却从袖子里摸出一段丝绢:“师弟收好了。” “这是什么东西?” 崔琰并不回答,只是道:“为弄这东西,我费了不少的功夫。本门只剩下我们三个人,每个人都是一份火种。带上它,希望将来能用得着。” 山伯展开一看:“王基,东莱曲城;郗虑……” 才念几个字,却被崔琰一把捂住了嘴:“噤声!你难道想害死我吗?” 山伯低声致歉,问道:“师兄,这究竟是什么?” 崔琰摇头不语:“记熟了就烧掉,以后不得向人前提起,日子久了你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