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篝火明灭。 梅花谷众鬼都在九微火中飘来荡去,唯独不见了朝夕相伴倍受尊敬的鬼仙。 当梁山伯说出杜预离去的消息,并且将其赠送大家的礼物——一颗颗蚕豆大小的月影石拿出来的时候,众人都陷入深深的思恋,甚至有不少人为之哭泣。 不过也有少数人想得开,比如裴秀,依然能击节而歌:“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恩爱苟不亏,在远分日亲。”这是曹植赠白马王彪的诗,也算是时人常诵的名篇了。 山伯也跟着宽慰大家:“杜公功德圆满,脱离鬼界,转修人仙,我们该为他高兴才是。希望大家都能早日修成正果,走出梅花谷,然后该去哪儿去哪儿。”说着取出大般涅磐经开始诵读。 听着朗朗的诵经声,对着温暖的篝火,众鬼开始收涉心神,进行修炼。 英台忙着将辛苦一天采摘的各色花朵取出来,分门别类地储存,准备慢慢吸取花露,按照化蝶大法的指示,一步步进行修炼。 仔细分析起来,蝶衣中留下的化蝶大法明显属于道家的流派。因为它也讲究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类似于丹家炼丹,又像许仙饮酒炼气,其特殊之处在于,它是以花露中蕴含的精微物质作为修炼的原料,经过一步又一步的提取纯化,转化为内在的元气、元神,等到元神积累到一定程度,就能炼虚合道,等入仙界、神界。 吸取炼化花露中蕴藏的精微物质是很费时间的。迄今为止,她虽然找到了百种名花中的五十余种,却只能练化最早采摘的十余种,其余大半还在蝶衣口袋中储藏着。 通过修炼,她的功力已经有了不小的进步,魂气渐渐充盈,即使不着蝶衣,也能显出比较清晰的身影,甚至比修行十余年的裴秀还要强些。 山伯还在诵经,整整花了一个时辰才将长长的《大般涅磐经》诵完。 这时候,他想起清幽洞中得来的年轻人的rou身,于是小心地取了出来,轻轻置于九微火边。 众鬼乍一见便赞不绝口:“好俊的人儿,这也算人间绝色了!即使是宋玉、潘安复出,也会被他比下去!” “梁兄弟从哪儿找来的?这样英俊的面孔都找得到,你的运气真好!以后不知要受多少女子的青睐呢!” 山伯笑而不言,收了蝶衣扑入rou身之内。 刚一入体,他就有种非常奇异的感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举手投足挥斥方遒,头脑格外清晰,仿佛能洞彻天地一般。然而胸中却感到憋闷得很,只想仰天长啸,甚至有种发自内心的冲动,真想毁天灭地,挥刀将周围的梅花全部砍光,然后将众鬼捉过来折磨蹂躏一番。 “这……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种邪念?”山伯心中慌乱,瞬间想到杜预之言,“‘若是人死未尽,入体太早,两魂相搏,容易精神错乱!’……难道说这人还没死透?或者说死得冤枉,死不瞑目,残存了少许灵魂在内?” 一念及此,他立即往外撤。 可是不知怎的,那具rou身就像一个极强的磁石,将他牢牢地吸引住,想退也退不出去了! 山伯心内恐慌,连忙念起大般涅磐经:“尔时欲界魔王波旬,与其眷属诸天婇女,无量无边阿僧祇众,开地狱门施清冷水,悉除刀剑无量苦毒,炽然炎火注雨灭之……我帮你诵经超度,你好好的去吧……” 念了好半天,心中的邪念未见丝毫减弱,反而越来越盛,简直难以压抑下去,逼得他不得不站了起来! “啪”,他的右手不由自主地轻轻击打在一株碗口粗的树干上。 “咔嚓”一声巨响,那树竟然齐腰折了!树冠从天而降,差点砸在篝火上!将正在修炼的众鬼吓了一条。 众鬼各自退开数丈,远远地问道:“梁兄弟,你怎么了?” “不对啊,你的功力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了?是不是着了邪魔外道?” 英台匆匆靠近前来,拉着他的手臂问道:“梁兄,出了什么事?别急,你先静静心。” 山伯拼命控制颤抖的手臂,一面摇头,一面抛了佛经,转而大声背诵儒家的经书:“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说也奇怪,诵完这段话,他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各种邪念和冲动也都减轻了不少。 他不敢停顿,接着往下背诵:“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揜其不善,而着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 经文朗朗上口,声音字正腔圆。 夜静山空,月明直下,微风吹拂,九微火温。 渐渐地,他那无比慌乱的心逐渐平静下来,气息也渐渐平复了。 他没想到耳熟能详的儒家经书此时竟有远胜佛经的功效,不仅如获至宝,一句接一句地背诵下去:“诗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刚刚背到‘止于信’,他的耳边忽然听见一声微弱的叹息! 他心中一震,连忙侧耳倾听,却听见叹息之后紧跟着还有一句话,声音很低,几不可闻:“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山伯一呆,禁不住脱口问道:“你是谁?” 然而那声音却就此消逝了!等了好久再没第二句,仿佛就此死透了一般,又如噩梦一场,随风而逝! 山伯再度试着脱体,这一次却很容易便退了出来! 他望着坐回篝火边无比俊俏的rou身,心中既感疑惑,又感后怕:“这人究竟是谁?是好人还是坏人?是死了还是活着?若说是好人,内心之中怎会有如此可怕的念头?若说是坏人,又怎会对儒家经书产生强烈的反应?若说死了,rou身中分明残存着灵魂;若说活着,他怎能不吃不喝,静坐数百年?而且没有呼吸心跳,甚至连一点体温都没有?” 山伯满脑子都是问题,然而此刻最紧要的问题却是:“我从清幽洞中将这人偷出来,现在又该怎样处置他?他的功力极高,心绪又极不稳定。时而要毁天灭地,是个可怕的魔头;时而又‘然诺重,君须记’,完全是个正人君子。这种人带在身边危害极大,抛到世上又怕有意想不到的后果,这可怎么办?” 山伯挠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反正不管怎么说,他是不敢轻易借用这人的rou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