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尚道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御风术居然能快过结印,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了白衣女子身前。乾坤圈,玄山剑,玄蚕道袍同时发出各色光芒,硬接了这一咒。吴尚道只觉得后背一痛,那咒击就如皮鞭一样抽在身上。硬生生压下喉头血,吴尚道已经拦腰抱住了那白衣女子,丝毫不敢停滞地朝城外飞去。 列御寇曾以御风术一日夜间环绕天地两极,可见这道法的厉害。吴尚道虽然没有子列子的修为,却也不是寻常道人能够追上的。一步之间,已经飞出百丈之遥。只是吴尚道硬扛那一击,震动金丹,痛苦不堪。只觉得头晕目眩,眼看便要支撑不住了,只能降下风头。刚一着地,便两腿一软,摔倒在地。那女子却被他抱在怀中,不曾有半点损伤。 “这臭道士,抽的哪门子疯!”女子惊容未定,从吴尚道怀里爬了出来,摘去脸上的面具,是个鹅蛋脸的女子,虽然也有天仙般的容貌,却不是如意。 “他一定是把我当作了别人。”女子看着晕倒在地的道士,“既然如此,我便不欠他什么。不过那妖女还真厉害,若不是他替我挡了一记,恐怕我也讨不了好处。好吧,本姑娘就放你一条生路,免了你触犯本姑娘千金之躯的罪过吧。” 女子说罢,脸上露出一抹坏笑,又自言自语道:“我看你这衣服倒是不错,也不知道是不是你想救的那人织的。本姑娘大人大量,便替你收了,免得被路过的小贼偷去。”说吧,三下两下,居然把那身玄蚕道袍剥了下来。 “本姑娘帮人帮到底,你这剑和葫芦倒也不错,我一起帮你收了吧。等你醒来便来找我,我必定还你。”白衣女子笑道,“哎,这个手镯倒也别致,我也替你存了。”就这么说着,吴尚道仅有的几件宝贝已经全落在了白衣女子手里。 那女子收了道袍,背了玄山,抱了葫芦,笑道:“道友,早来找我。万一我忘记了,可就不好说了。”她留下了一个迷人的微笑便土遁而去,只给吴尚道留下了一条葫芦藤。 吴尚道醒来的时候又冷又饿,背心痛得几乎站不起来。好不容易坐直了身子,这才发现身上居然只穿着中衣,就连靴子都被人脱去了。其他如灵剑葫芦乾坤圈,样样不见踪影。便是傻子都知道,定是有人在他昏迷的时候来了个卷包会。 在这人迹罕至之处,劫财不杀人的,恐怕最有嫌疑的就是那个消失的白衣女子了。 “如意不会这么调皮吧?”吴尚道靠着树,“难道我认错人啦?就算认错人了,难道那家伙还剥了我衣服?太没天理了吧!” 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吴尚道走动无门,呼救无路,不远处又响起一声狼嚎,当真是只能坐以待毙了。 “落盘菜,摇壶酒, 天南海北任我走。 盘龙大棍挽在手, 打遍天下咬人的狗。” 一个饱含沧桑的声音从林间传来。 吴尚道心中一喜,高声叫道:“救命啊!救命啊啊啊!” 不一时,果然从林间钻出来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手里提着青竹竿,身后背着粗麻袋,一身衣服破破烂烂全是洞。那乞丐走近吴尚道,笑道:“我听你中气十足,实在不像要人救命的模样。”吴尚道也笑道:“我背心被人打了一记,中气是足,却聚不起来。”乞丐扳过道士的身子,突然用手一抓,嘶啦一声将道士的衣服都撕烂了,只露出光溜溜的后背。 “别怕,我们走四方的花子,被打实在家常便饭。”那乞丐笑道,“我有办法治你的背痛。”说着,朝吴尚道背上呸呸吐了几口口水,一只黑乎乎的手在背上一抹,将那口水抹匀了,口中念念有词,倒像真是丐帮秘术一般。 吴尚道本以为这是乞丐胡乱安慰自己的心理疗法,谁知乞丐那手越抹越热。那热流就像水一般渗入肤下,沿着经脉周流不息,没多久就热得吴尚道满头大汗,浑身蒸汽腾腾。最后那热流游遍了全身,又归于后背,猛地一震,背上居然露出一个血红血红的手印,一丝丝黑血从手印里流了出来。 乞丐一屁股坐在地上,骂道:“亲娘咧,你倒是惹了哪路神仙?给打得这么惨?” 吴尚道也不知道怎么和他说,只是觉得这声音耳熟,仔细一想,失口叫道:“你是十里坡山神庙的那个乞丐大叔!”那乞丐闻言一怔,哈哈笑道:“你还哄我说你记性不好,我看倒是好得很呢!” 吴尚道知道自己得遇真人,连忙跪倒在地道:“弟子全真后学,有眼无珠,不识仙长真容,唐突之处还请见谅。”那乞丐连连摇手,满脸痛惜道:“道友错了!” “错了?”吴尚道不解。 “老叫花就是老叫花,给你看了个病怎么就成了仙长?”乞丐不满道,“你不曾听人说?乞丐做三年,皇帝也不换。老叫花做了二十年乞丐,你才给我个县长,岂不是亏死我了?” “呃……” 见吴尚道吃瘪,那叫花子笑道:“老叫花上次听你说众生无差别,说得头头是道,怎么还着这等名相?” “还请前辈指点!”吴尚道连忙道。 乞丐看了看吴尚道,正色道:“你这娃倒是块好料子。你师父也决计不是庸人。这种子种下了,怎地放你出来乱跑?娃子,你老实跟叫花子说,你可是偷跑出来的?”吴尚道满怀委屈,有道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将自己来历一一道明。 那乞丐沉吟良久,道:“这话倒也真只能跟老叫花子说,说给旁的,定以为你在发癔症呢!” “前辈你信?”吴尚道惊疑不已。 乞丐敛容道:“大道虚空,既然分了仙人幽冥,再分出来几个又有什么奇怪?”吴尚道恍然入境,只觉得眼前浮现出无数宇宙,无数地球,地球上有如数的自己…… “先醒来!”老叫花子一声暴喝,将吴尚道震醒,“那****为老叫花讲登道之途径,又为老叫花辨真别伪。老叫花平生不爱欠人恩德,便教你个男人生孩子的法。” 吴尚道见自己居然被这乞丐一句话带入幻境,又一句话带了出来,知道此人便不是至人也是真人。又见他口口声声自称受了恩惠,知道那是真人有心结下善缘,今日该当了结。 “多谢真人!”吴尚道纳头拜道。 “哈哈,你拜我倒也应当。”乞丐笑道,“我看你的法门与我的倒也有八九分相像,说不定你那什么祖还是老叫花的镜像之灵呢!” 吴尚道心道:我全真一脉由太上老君传道于金母,金母传白云上真,白云上真传东华帝君,东华帝君授钟离权,钟离权授吕岩吕洞宾,吕祖授重阳祖师……这一脉里哪里有乞丐打扮的祖师?他却一时忘了,火龙玉蟾等人都有扮乞丐疯癫的习惯,可见修道一途仙人不多,傻人不少。 乞丐又从林子里折了一节枯木,双手一搓,化作一根旅杖,递给吴尚道,正色道:“既然要跟着我便得做乞丐。等你离开那日,你便是当皇帝我也不管。”吴尚道接过打狗棒,爽快道:“理当如此。” 吴尚道反正也身无长物,一脸狼狈,根本不用化妆就是个正儿八经的叫花子。一老一少两个乞丐唱着走调的《花子歌》,大摇大摆地往人烟稠密处去了。两人也不说玄,也不论法,闲聊便是瞎扯,根本没有一丝一毫修行人的样子。 到了人烟稠密的集市城镇,两人就和普通乞丐一样行乞。吃那落盘菜,摇壶酒。吴尚道也为老乞丐的文采惊叹,剩菜、剩酒居然也能起出这么形象有趣的名字。这《花子歌》朗朗上口,易学易唱,老乞丐走到哪里便唱到哪里,引得其他乞丐也跟着唱。 “小娃,这歌可听出来什么没?”一日,两个乞丐吃着落盘菜,相互瞎扯起来。 吴尚道回道:“打遍天下咬人的狗。听着倒有些意思。” 老乞丐不置可否,嘿嘿笑道:“老叫花这是传道呢!你以为老子只是成日逍遥么?咱们修行人,外修三千善行,内炼八百功德,不干点活怎么去见祖师爷?”吴尚道似有所悟,连连点头。 “春风化雨,道化无形啊。”老叫花剔着牙,仰头躺倒,闭上了眼睛。 吴尚道将这话与师父曾经说过的一一对应,居然无不吻合,这才更知道自己过去错得厉害,有了聪明却缺少智慧。这老叫花让他跟着受辱,吃人剩菜剩饭,岂不正是磨练心性,似水处低,以增智慧? “人言知道实不知,聪明妨碍智慧生。 我今持辱得明悟,原来乞儿做神仙。” 吴尚道随手挥动打狗棒,四句偈子刻在了小巷墙上。谁能想到这肮脏的酒楼后巷,潲水往来之地,居然刻着引人入道的真言。老叫花睡梦之中似乎也听得一字不落,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发梦呓语道:“总算有些智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