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尚道不是没见过山精水怪之类的东西,但是这么嚣张的还是第一次见。原来的世界自从天师道、正一道在明朝大流行,非我族类几乎被轰杀殆尽。到了工业化之后,天地之间别说用来修行的灵气,就算想健健康康活着都成问题,妖怪算是基本被灭了种。 眼前这树妖光是一条舌头就是水缸一般粗细,上面滑滑腻腻地流着黏液,否则还真能站人。还不见姥姥的真身,光是这舌头就让燕赤侠如临大敌。吴尚道看在眼里,不由奇怪:这家伙的名头怎么闯出来的?他也是能和黑山老妖对欧的牛人啊! “这妖怪有数百年的道行,大家小心对付。”燕赤侠手持宝剑,身后背着剑匮嗡嗡作响,里面的宝剑像是忍不住要破顶而出。 吴尚道到底是从咨询发达的世界来的,知道这是灵剑才有的特性,本能地会对妖物做出反应。只是灵剑一般都是贴身炼养的,好与主人灵犀相通。燕赤侠背用一个写满了《太霄琅书经》剑匮装这灵剑,显然这也是别人送的。 几个呼吸之间,姥姥恶心的舌头已经闯了进来,连带把大雄宝殿的正门也拆了。燕赤侠一边挥剑阻拦,一边大呼小叫,让宁采臣保护好自己。吴尚道依旧还是那一脸淡然,只是抽出了袖里的桃木剑,挡在宁采臣和聂小倩身前。 姥姥被燕赤侠刺了几剑,终于忍不住收回了舌头,看来是要动用真身了。燕赤侠虽然也留了一手,却也被累得气喘如牛,抓紧时间柱剑休息。 “好你个燕赤侠,到我嘴边的rou你都敢跟我抢!”姥姥那男女声调交杂的声音从殿外传了进来,真身已经到了。 “你杀坏人我不管!但是这个书生……咳咳……”燕赤侠被刚才的舌头震了一下,伤了肺经,一开口牵动真气,忍不住一阵咳嗽。 “这个书生我保下了。还有这个女鬼,我也要带走。”吴尚道信步上前,出了大殿,右手一捻,符纸如扑克牌一样被展开一圈。 “你是何人?” “哈哈哈,”吴尚道仰头笑道,“我自天外客,本非俗世人。非因山河美,我为娇妾狂。区区一小妖,也配问我名?” “狂徒!”姥姥大怒,手指化作无数苦藤老枝朝这狂道人袭来。 吴尚道大喊一声“好胆!”双手结印,点向符纸。数十张符纸凌空飞去,碰到枯枝便化作一团团烈火,空中隐隐传来火凤清啼之声,正是吴尚道的九凤火狱符。 这符一经使出,就如置身九凤火狱之中。虽然有夸张之嫌,但便是打个折扣也十分可观。只是吴尚道没有得真传,勉强算得上学了皮毛而已。若是换作天师四将中的任何一人用这九凤符,那树妖恐怕连半张都接不住。 树妖被这火一烧阵痛之中怒火更甚,一条舌头又钻了出来。吴尚道最讨厌的就是这条舌头,倒不说多么可怕,只是实在恶心。手里的桃木剑是师父给的,吴尚道可不舍得直接轮上去砍,凌空虚点,剑尖带出一点真灵之火,在空中留下一道火影残痕,却是一个似字非字,像画非画的符纹。 那符纹一经成型便定在空中。吴尚道剑换左手,右手手腕一翻,轻轻一推,火痕符纹飞射而出,打在树妖身上。那树妖一声惨叫,眼看要刺到道士的舌头也顾不得了,嘶溜溜地往回猛吸。 道士却不肯这么轻松放过,桃木剑在背后换了一手,左手竖掌胸前,中指无名指内屈,其余三指立得笔直。只见这手迅速一翻,指头上已经多了一件法宝。那法宝乃是两个镶嵌的木环,从一整块木头一刀刀雕成的,面上分别刻着先后天八卦,每卦之间又有暗八仙图案,精致非常。 “阴阳循环,周而复始;无魔不降!无鬼不催!”吴尚道高声诵念真言,只见这双环法宝金光大作,宛如正午至阳之光。 聂小倩到底功力不足,就算躲在宁采臣身后也受不了这金光,发出一声惨叫。那树妖正面这法宝,当然日子更难过,怪叫连连,却还是执迷不悟地往前冲。 “给我死!”吴尚道眉头稍稍一紧,整个人也迎了上去,手中法宝的金光登时集成一道,打入姥姥身中。 树妖哪里受得了这淳厚的道德之气?知道自己今日遇劫,只求能够逃脱,哪里还有心害人?惨叫着遁入地下。吴尚道身上没有其他法宝,连压箱底的乾坤圈都拿出来,只得眼睁睁看着树妖逃跑。 燕赤侠也冲了出来,一咬手指,在手心画了个阴阳鱼,高声喊道:“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杀!杀!杀!”只见他两掌迭出,打出一道道红色手掌印,地上登时被轰出一个个深坑,炸起的泥土伴着红光足足有两三层楼高。 树妖在地下遁行被炸到两下,却也不敢露出痕迹,往老巢遁去。吴尚道感觉到空气清新不少,正是妖气消散之故,那树妖已经逃得远了。 “木借土而生,遇金而败,下次出剑就好了。”吴尚道朝燕赤侠一笑,转身回到大殿,对那对鸳鸯道:“姥姥已经被打伤了,没个两三百年是好不了的。你们有何打算?” “上仙!”聂小倩已经跪了下来,“上仙法力通玄,还请上仙指点小女子一条明路。” “吴兄!切切顾及我与小倩一番深情啊!”宁采臣也跪了下来。 吴尚道左手转着乾坤圈,不由无奈道:“人鬼殊途,怎么可能打破这个壁垒……如果人和鬼生下孩子,那是不是违背大道呢?” “鬼怎么可能有孩子!”燕赤侠追踪无果,也只得回来,“鬼是纯阴之体,怎么可能孕育生灵?” “问题就在这里啊!”吴尚道用乾坤圈敲着自己的脑袋,“可有人偏偏说鬼也能和活人生孩子,而且那孩子还特别有出息。” “谁这么胡说八道!”燕赤侠大怒,“简直是信口开河!” “蒲松龄。”吴尚道无奈地看着燕赤侠,“他这么说的,而且我觉得那老头考试不行,但是写的故事还是有几分看头的。” “那人是哪里人氏?我怎么从未听过?”见吴尚道真的搬了个人出来,好像还不是随口编的,燕赤侠也有些不自信了。他只以为吴尚道这种修为的人说话都是一个字砸一个坑,谁知道吴尚道偏偏就有满脸严肃满嘴乱放的本事。 “求吴公子告诉我,蒲先生住在哪里!就算在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让他成全我和小倩。”宁采臣抱住吴尚道的双腿激动道。 “宁兄,小倩,你们起来说。”吴尚道皱眉道,“他是山东人,不过他不可能见你们的。而且,我觉得见他也没什么意义,他说不定也是道听途说。唉,其实简单点,小倩快去投胎,过个十五年让宁兄再去娶你就是了。” “这……”宁采臣望向聂小倩。 “上仙,那时我还能记得采臣么?”聂小倩哭得双目通红,“若是一定要喝下那孟婆汤,我宁可此生做鬼,也不要离开采臣。” “小倩!你这又是何苦……我怎能让你过着每日提心吊胆,担心受怕的日子!” 吴尚道也不去管那两人哭哭啼啼商量,靠着墙坐了下来,手里转动乾坤圈不止。燕赤侠看了那两人一会,也是鼻头发酸,坐到了吴尚道身边。老吴自然知道燕赤侠心中所想,却也实在没有办法。 “一个不想转世忘情,一个又不想让所爱之人做鬼……真是头痛啊!”燕赤侠自言自语说道。其实他不过就是想引吴尚道开口,谁知吴尚道就是一言不发,直接起身回房睡觉去了。 ——困了睡,饿了吃,这才是真道大道自然之道。 吴尚道自然不会背道而行。 宁采臣和聂小倩的人鬼情不了,不过总算没有了姥姥的压迫。黑山老妖似乎也没有因为自己的侍妾被夺而展开报复,两人的感情日渐升温,又回到了热恋状态。可惜苦了吴道人,每夜都能听到水中居传出的琴声和轻歌慢笑。只是这种欢笑之中流淌着化解不开的愁意。 而且更大的问题还困扰着吴尚道,那就是没钱了。 宁采臣那个穷书生,人穷也就算了,志还不短,偏偏不肯挪用为集宝斋收来的账款。无论吴尚道怎么告诉他等他回去集宝斋已经不在了,他也不肯相信。燕赤侠更不用考虑了,当捕头的时候就是个清吏,隐居大半年早就没有了存款,要不是还能打猎,他也该为肚子着想了。 吴尚道的确清心寡欲,但是身体也是很重要的,北宗三分命七分性,不管怎么还不能无视这具臭皮囊。为了照顾这具皮囊,没钱也得去弄点了。吴尚道终于无奈地再次前往北郭县城,先是挂了个葫芦悬壶济世,可惜百姓都说他太年轻靠不住。后来又写了幅“铁口直断,去凶就吉”的字,在街角坐了大半天,却连一个主顾都没有。 “你看看你,一副穷酸相,居然还替人算命!先算算你自己的命吧!”终于有人告诉了吴尚道残酷的现实。 吴尚道身上穿的还是宁采臣的那件长衫,洗得脱色发白不说,还有层叠的补丁,别说仙风道骨了,就连普通道士的庄重都没有。老吴虽然自小修行,对自己行立坐卧四大威仪也颇有自信,但人靠衣装马靠鞍乃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吴道人也没有把一身乞丐装穿出龙袍的功力。 “老板,你看你这符,要灵气没灵气,要威仪没威仪,就连临摹得都不像。啧啧,你看,你看,这里居然还有重笔,肯定是忘了画法,断笔重描的……” “你到底买不买啊!” “老板,你看我画的这些,放你这里代销……”吴尚道还没说完,已经被香烛店老板一把推了出去。 “靠!”吴尚道比了个中指,又朝棺材铺走去。 这次他是推销风水的,哪知道现在是乱世之中,哪来那么多富人?至于穷人都是往乱葬岗一扔了事,谁还看阴宅点福xue?还不等打算骗吃喝的某人说完,棺材店老板已经让徒弟们上来把他架出去了。 随后吴尚道又造访了rou店,想推销自己的注水技术,结果被正直的老板拿着斫骨刀追了三条街。他又造访了米店,想推销自己的混白砂技术,结果进去一看老板正往白砂里混米,便很自觉地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