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黄昏。 中医院会议室的门口,庄辉跟其他几个同学,在楼道里,一个个缩着脖子,双手插着裤子口袋里,紧张地望着会议室紧闭的大门。 庄辉是中医大学的学生,他们在这所中医院实习。今天,是实习结束的日子。医院的大夫们正在里面商议他们的实习鉴定。 庄辉的室友名叫冷庆,谐音的外号叫愣青,也是因为他有些大大咧咧愣头愣脑的。他靠近了庄辉,压低了声音道:“我说,你那次治好了常医生治不好的病人,肯定得罪了他,你可得小心他给你穿小鞋!他这人很小气的。” 庄辉意味深长一笑,同样低声道:“我知道他很小气,所以我已经有准备了。放心!” 等了好一会,门打开了,一个面无表情的医生站在门口,用同样没有任何情感的话说:“进来拿你们的鉴定吧!” 几个男女同学鱼贯而入,进了会议室。 桌上,放着他们的实习鉴定。他们各自找到了自己的那一张,然后一起鞠躬感谢,一边看着一边往会议室大门外走。 庄辉也在低头看自己的实习鉴定,他只看了几行字,他的嘴角便露出了一抹无奈的冷笑。 冷庆甚至都没有细看自己的鉴定,直接凑过来看庄辉的:“怎么样?他没给你……,啊?”冷庆刚看了一眼,一张脸便因为惊愕而僵硬了,一把抢过了庄辉手里的鉴定,转身快步进了会议室,冲着庄辉的实习老师说道:“常医生,您给庄辉的鉴定是不是写错了?” 常医生肥头大耳的,人到中年,显得很富泰,他坐在长长的会议大桌子后面,眯着一双小眼睛,眼睛下面大大的眼泡松松垮垮的鼓起,象另外长了一对眼珠子似的,看着很别扭。他正用那双鱼泡眼色迷迷盯着会议室门口那两个身材苗条的低头看鉴定的女同学那凸凹有致的娇躯,特别是两人胸前那对诱人的饱满丰乳,毫不掩饰地咕咚吞着口水。 听到冷庆的话,他这才恋恋不舍地把视线从女生身上收了回来,有些不耐烦地瞧了冷庆一眼,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鉴定,好像明白了冷庆要说的什么,便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斑牙,伸出胖胖的手掌抱住双肩,左右摇晃着转椅,望着冷庆:“我写的鉴定怎么了?” 冷庆把鉴定放在他的面前,尽量挤出讨好的笑容:“您看这句:‘书本知识比较丰富,但不懂变通,有时自以为是。’这,这,嘿嘿,我们实习生没有什么临床经验,自然是不会变通的。这个我们也都知道,不过,别的实习老师都没有这么说啊。我们以后真正当医生了,就知道变通了。” “那证明我没有说错啊!” “这句话是没错,关键是后面一句话,——‘有时自以为是’,这个……,嘿嘿,应该是老师写错了,能不能给改改?” 常医生哧的一声笑,抬手捋了捋梳得原本就整整齐齐的大背头:“不好意思,我是一个实事求是的人,不喜欢弄虚作假。” “我没让你弄虚作假啊。老师,可你这样写实习鉴定,哪个单位敢要他啊?我们学生也很不容易的……” 常医生打断了他的话,好整以暇道:“既然知道这个结果,当初就不该自以为是!” 庄辉没有说话,平静地望着窗外的暮色。 冷庆盯着常医生:“老师指的是庄辉给那个头痛病人针灸的事情吧?” “知道就好!” 冷庆忍住怒火,继续用讨好的口气说:“那件事我们几个实习的同学都在场,那个病人头痛四年了,现在每天吃一把的去痛片都没有用。您先前诊断是胆经郁热,针刺双太冲、双丘墟、双足三里,虽然当时头痛大减,但是,过不了多久,病人又痛起来了。您一直治疗都没有治好。那天病人来复诊,你恰好又出去办事去了,病人头痛得要撞墙,我们都没有办法。庄辉看他可怜,所以才给他针灸治疗。他换了xue道之后,一针见效!随后你不也几次随访,都说头痛再没有发作,说明庄辉的治疗是对的啊。” “他的治疗?”常医生肥厚的嘴唇吐出一声冷笑,“他一个实习的学生,有处方权吗?有治疗权吗?搞清楚,他必须在我的指导之下,才能给病人看病!” “可他没有给病人开药啊,只是放血和针灸,针灸是庄辉的强项,他的针灸课的成绩是满分!全年级就他一个!别的科目也都是优等,每学期都拿一等奖学金的……!” “所以自以为是啊。记住,年轻人,什么时候都要低调!不要太猖狂!” 庄辉终于把目光从窗外暮色中收了回来,望向常医生,声调依旧很平静:“那病人头痛难忍,其他医生说是您的病人,他们不好接诊,都不愿意接手诊治。可是您当时出去办事去了,一直没有回来。那几天,我跟随您给他看病,知道他的病因。但我从你的选xue上看觉得您辩经可能有问题,我仔细查看过,病人具体的疼痛是在耳后手少阳三焦经所过之处,应当针刺左侧中渚xue,同时在关冲xue放血。您先前的辩证和选xue有一些问题,所以效果不太好。我改变xue位针灸后,治好了他的剧烈头痛,而且几次随访得知一直再没有复发。说明我的治疗的确是成功的。” “成功了又怎么样?你一个实习的学生治好了我一个从医二三十年的老医生治不好的病,很了不起是吧?可以很嚣张很猖狂了是吧?成了神医了是吧?” 庄辉淡淡道:“我知道,我是实习生,没有处方权,不能给病人治疗,所以老师的批评我诚恳接受,但是,老师认为我自以为是,态度猖狂,我不能接受!我以为,一个医者,应该有一颗仁爱怜悯、救死扶伤之心。——病人当时头痛得非常的厉害,几次用脑袋撞墙。甚至有疼痛休克的迹象,我才给他治疗的。而且我有充足的把握。如果这件事情再从头来一次。我还是会给他治疗。这是一个医者的本份。” “医者?嘿嘿,哈哈哈,”常医生很夸张地仰天大笑,只笑了几声,就突然停住了,满脸的讥讽,“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拿着这样一张实习鉴定,能去哪个医院当医生?好了!你这位救急扶伤的神医可以走了,我这里不欢迎你。——出去!”常医生站了起来,胖胖的手臂朝着门口一指,怒喝。 庄辉伸手拿起桌上的实习鉴定,叹了口气,道:“既然常老师你执意这样,那我希望能跟你单独谈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出去!”常医生咆哮着。 庄辉把头凑过去,用只有常医生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贵妃洗浴中心’的小姐很不错吧?特别是那个叫小红的,身材惹火得很哦,常老师一定印象很深刻吧?” 常医生仿佛被狠狠打了一棍,整个人都懵了,愣愣地望着庄辉。 庄辉淡淡道:“我觉得我们下面要说的事情,还是单独谈比较好,当然,常老师坚持在这里说我也不反对。” 常医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一双鱼泡眼死死盯着庄辉,终于点点头:“跟我来!” 庄辉双手揣着裤口袋,瞧了一眼疑惑地望着他的冷庆等同学,耸耸肩,跟着常医生出了门。 常医生带着庄辉进了自己的诊室,让里面等着的两个病人先出去,有事情要办。等病人走了,他把房门关上,对庄辉色厉内荏道:“你想干什么?刚才你说那些什么意思?” 庄辉笑了笑,道:“说实话,我一到这个医院实习第一天,就听说常老师你不仅非常的好色,而且非常的小气。” “你胡说什么?”常医生吐着粗气怒道。 “别着急,听我说完你就不会这么大火气了!”庄辉淡淡道,“我治好了你没有治好的病人,我从你看我的眼神就猜到了你今天会给我穿小鞋,所以我就抽了点时间做了一点准备,——我跟骑着电单车跟踪你了两天,我原以为可能需要比较长的时间才能抓到你的把柄,可我还是低估了你的好色,你几乎每周要去洗浴中心两到三次,所以要抓你的小辫很容易。” “你……?你……!”常医生胖胖的脸变得跟猪肝似的,结结巴巴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次我乔装之后跟在你后面进了‘贵妃洗浴中心’,你搂着一个衣着暴露非常妖艳的女子进了一间洗浴室,看样子你们很熟悉,她一见面就叫你李大哥,——这应该是你的化名。我问了楼层服务员,得知那妖艳的女子叫小红。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你应该能猜得到,后一次你再去找小红时,我比你先进了洗浴中心,坐在角落装着打电话,用手机拍下了你搂着小红两个人亲热地进了单间,两个小时之后她又亲热地挽着你的胳膊出来。虽然单间里面的春光我看不见,不过我相信你们进出的这两段视频已经足够说明事情了。你很聪明,应该猜得出来我会把这两段视频怎么用,我就不说了。” 说罢,庄辉掏出手机,播放了两段视频。 当常医生清楚地看见视频里自己那张色迷迷搂着小红进去时的脸,他脸色变得惨白,突然伸手要去抢庄辉的手机。庄辉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顺势一带,脚下使了一个绊子,常医生摔了出去,撞在了他的桌子上,把上面的电脑显示器都撞到了,他爬起来,一把抓住了桌上的剪刀,指着庄辉,恶狠狠道:“手机给我!” 庄辉笑了笑,真的把手机递了过去,常医生伸手过来抓,却被庄辉借势抓住手腕一招金丝缠腕,将他制住,压在了地上,取下了他手里的剪刀,这才放开他。冷笑道:“你不知道吗?我是全省大学生运动会武术全能冠军,你这样,一个打八个。所以你还是好好说话,别动粗的好!” 常医生揉着快被拧断的手,咧着嘴,惊恐地瞧着庄辉,想不到他有如此本事,半晌,才哆哆嗦嗦道:“你……,你要多少钱?” “我这样做,只是防着你给我穿小鞋,我可不想用这东西敲诈勒索你,那是犯罪。我只要我该得的东西。”庄辉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份已经填好的实习鉴定,放在了桌上,微笑地瞧着常医生:“我相信常老师你能写出一个让我满意的鉴定的。你写完了,我就删掉这视频。你放心,我这人做事有原则,不会留备份的。” “我如何相信你?” “你只能相信我!” 常医生一双死鱼眼又恨又怕瞧着庄辉,终于坐在了桌边,提笔重新写鉴定。 鉴定写好,签字加盖私章后,庄辉取过看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把鉴定放进了怀里,然后删除了那两段视频。 常医生紧张地站了起来,道:“你,你说好了的不能留备份!” “放心!我不需要留备份。”庄辉微笑瞧着他,“因为你这样的人,要抓新的把柄太容易了。” 常医生面如死灰,颓然跌坐在了椅子上。 庄辉拉开门出来,走到会议室门口,冷庆他们赶紧过来,问道:“怎么样了?” “他改变了主意,重新写了。”庄辉淡淡道。 “太好了!你可真有本事,能说服他改变主意。你这全省大学生运动会武术全能冠军,该不是用拳头威逼的吧?”冷庆偏头看了看诊室那边,没见到常医生出来。 “对他还用不着。” 庄辉迈步出了医院大厅,冷庆他们跟着出来,大家的鉴定都很不错,愉悦地在院门口分手各自走了。 庄辉要去赶公车,他在路边小吃店买了一笼小笼包当晚饭,用小塑料袋装着,拎着一边吃一边往公交车站走。到了公交车站,公交车还没有来,站上没什么人等车。 他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看,见车站后面的人行道上,趴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微微有些发福的身子匍匐着跪在地上,衣着很破旧,不停地磕头,她的面前,放着一个同样破旧的瓷碗,碗里有几块几毛的零钱。人行道上的行人来往如梭,却都如同激流中被礁石挡开的水流一样,纷纷避开了那乞讨的老妇。 庄辉咬在嘴里的半口小包子停止了咀嚼,他有些迟疑,要不要给这乞讨的老妇一点帮助。终于,他走了过去,站在老妇面前。老妇似乎感觉到有人在她面前,便抬起头望着他,眼神中满是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