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再说一遍?!”
不等司马怀瑾的话音落下,百里雪篁忽然一把伸手拽起了他的胸襟,连着七步,整整七步,笔直地撞开拥挤的人群,重重地将司马怀瑾推到了酒桌边!
“砰!”
众人只听得一阵巨大的碰撞声,回头便见诺大的一张圆桌瞬间就被撞翻在了地上,摆满了桌面的美酒佳肴乒乒乓乓地应声碎了一地,适才还坐在桌边把酒言欢的客人一下子来不及反应,纷纷露出了错愕的表情,甚至还有人猝不及防,被撞到在了地上。
霎时间,整个大厅像是被消了音一样,所有的喧哗吵闹在顷刻间消失得无隐无踪,所有的宾客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愣在了原地,一个个面带惶恐惊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连司马怀瑾本人都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也忘了作出反应,只那么愣愣地被百里雪篁揪着领口抵在了翻到的桌子上,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的衣襟扯碎!
完全没想到百里雪篁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第一次破裂了那个冰封千里的面具,逼面而来的怒气叫人心惊胆战,宛如雪崩了一样,眼角眉梢都宣泄着凛冽的愠怒,若是目光能杀人,司马怀瑾毫不怀疑,他现在早已被碎尸万段,死无葬身之地!
只不过,就是到了这个当口儿,大概是惊异过度,司马怀瑾最先浮上脑海的想法却是——
原来百里雪篁并不是真的面瘫,他也是会有表情的……嘛……
“少爷!少爷!”
最后还是元宝先反应过来,急匆匆地推开人赶了上去,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扶司马怀瑾。
然而不等他俯下身,百里雪篁立刻就冷冷地杀过来一记寒光,看得元宝忍不住心头一颤,整个人猛的一惊,登时就被冻毙在了原地,像是瞬间被点了穴道定住似的,伸着手摆在半空中抬也不是放也不是,连嘴皮子都不敢再动一下。
好——可——怕——!
刚才百里雪篁的那个眼神,裹挟着前所未有的阴鸷,简直称得上是他所见过的目光当中最酷寒的一回,一眼之下,直入心扉,感觉连心脏都要结了冰!
待百里雪篁再度回眸,司马怀瑾已经缓过了神来。
虽然对百里雪篁那慑人的愠怒震慑得有些惊魂甫定,但勉强还是能挤出一丝丝从容的笑意。
收拢手中的折扇,因着被百里雪篁揪着衣领抵着,司马怀瑾坐不起身,只能拿扇子轻轻敲了敲他的手腕,温文尔雅的口吻听起来倒是十分的淡定,甚至还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戏谑之意。
“要是再说一遍,恐怕你就得把我杀了……放心吧,刚才我只不过是诓你一诓,怎么说这是你的大婚,我若当真下了药,未免也太损阴德了。”
听他这样说,百里雪篁才微微收敛了几分神态,恢复到了一贯冷漠的样子。
松开手,退开两步,百里雪篁薄唇轻启,酷寒的目光之中,仍然留着毫不掩饰的警戒之色。
“当真只是诓我?”
见他如此紧张,司马怀瑾忽然就忍不住觉得好笑。
他一直以为百里雪篁是清心寡欲的,甚至是无情无欲的……可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不过是一句戏言,就让他暴跳如雷,气成了这个样子。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若不是亲眼看见,只怕都没有人会相信。
“给你下药,对我有什么好处吗?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干?倘若我真的下了药,同你结了仇,终究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你又担心什么?再者……退一万步讲,即便刚才我真的动了手,看你刚刚气成那样,我还能不把解药给你?”
一番话,司马怀瑾说得慢条斯理,丝丝入扣,有理有据,让人无法不信服。
百里雪篁虽然同他不熟识,但多少了解他的为人,知道司马怀瑾不是那种喜欢寻衅滋事的性子,适才他之所以故意那么说,大概只是为了礼尚往来,“回报”司仪的那一声“二拜高堂”。
这么想着,百里雪篁即便挥了挥袖子,轻哼一声退开两步,不再跟他计较,只言语之间还不乏怒气。
“这么说来,在下还得多谢司马二少爷高抬贵手,手下留情了?”
“谢字不敢当,虽说是戏言,然多有得罪之处还望百里兄海涵,切勿介怀在心,影响了百里兄大喜之日的心情。”
在元宝的搀扶下,司马怀瑾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方才摔得狼狈,却不见丝毫的尴尬,举手投足之间依旧从容优雅,文质彬彬,看得四下的少女忍不住荡漾了一颗颗春心。
听出了司马怀瑾的言外之意,百里雪篁又是面无表情地淡然一哼。
“此事不牢司马二少费心,二少只管吃酒便是,在下就不奉陪了……”
说着,不再等司马怀瑾回话,百里雪篁即便一挥大红色的袖袍,转开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开去,却不是去招呼别的宾客,而是径自绕过几方圆桌,直奔后院而去。
看着他那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像是担心还会发生什么别的意外似的,片刻都不愿在大厅里多呆,司马怀瑾忍不住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卿本冰山,奈何眼瞎……娶谁不好,偏偏娶了那个不安于室,成天状况百出,混在一群男人堆里招蜂引蝶的百里长歌。
自从得知百里长歌上了天岐山的消息后,再加上受了司马重偃和司马青柠的熏陶,时不时就在他面前提起那个名字那个人,司马怀瑾对百里长歌的印象理所当然好转了不少,至少没再把她当成痴傻蠢笨的花痴郡主看待。
但除此之外,凭着百里长歌在书院里的所作所为,司马怀瑾也很难对她有什么更好的印象。
尤其是听说她当着全黄字阁学生的面,亲了闻人海棠这一惊世骇俗的壮举之后,司马怀瑾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对这个超凡脱俗的未婚妻敬而远之。
无奈司马重偃就像是中了邪一样,无论他怎么耳提面命说破了嘴皮,都倔得像头牛似的,怎么也拉不回来,不仅不肯同他一起想办法毁了那纸荒唐的婚约,还说什么一下山就要上门提亲,选个良辰吉日,趁早把百里长歌娶回府上之类……
天晓得,在听到司马重偃以一种满怀憧憬的口吻说那番话的时候,司马怀瑾感觉自己瞬间就被抛弃了!
更可恨的是,司马青柠还在一旁煽风点火,拍手称赞,甚至鼓动他也“嫁”给百里长歌!
对于那姐弟两匪夷所思的想法,司马怀瑾显然一万个不能苟同,所以……难得现在百里雪篁先下手为强,要把生米煮成熟饭,他怎么可能会从中作梗,坏了他的好事儿?
司马怀瑾天真地以为,只要百里长歌成了亲,嫁了人,做了别人的妻,司马重偃就应该就此清醒过来,断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想。
更何况……百里长歌嫁的不是别人,还是百里雪篁这么一座大冰山。
百里雪篁有多难对付,司马怀瑾么没有真正交手过,并不是十分的清楚,但他知道……但凡升学到了天字阁的人,都绝不是正常人!
像司马重偃那么简单纯粹,一心一意痴迷于剑谱的家伙,在城府和心术方面,应该不会是百里雪篁的对手——这一点,司马怀瑾表示很放心!
抖抖着折扇,稍微理了理衣服,司马怀瑾微扬嘴角,又是一派斯文典雅的模样,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周围,一直等到百里雪篁走远之后,充斥在大厅之中的那股子森然寒气才逐渐随之消失,众宾客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开始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了起来,完全没搞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儿,这新郎官儿和这位看起来年纪轻轻的“高堂”到底是什么关系,唱的又是哪一出戏?
而且更叫人疑惑的是,他们两个方才分明吵得很厉害,嘴皮子噼噼啪啪地动着,可是说了什么话,却是没一个人能听得到的。
见到众人惊魂甫定议论纷纷的样子,司马怀瑾即便不是那么地情愿,但无奈百里雪篁一甩手就走了开,压根儿就没打算亲自招待这满堂的宾客,不得已之下……司马怀瑾只好送佛送到西,把戏演到底,当了一回名义上的“高堂”。
吩咐元宝招人来把那桌打翻的席宴收拾妥当,司马怀瑾笑着招呼众人坐下,随口胡诌了两句,打消了众人的疑虑,即便笑盈盈地陪着众宾客一同饮酒欢庆,俨然一副当家主人的模样。
看自家的少爷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成了未婚妻的“高堂”,还顺手帮她把这些鸡毛蒜皮的摊子收拾得井井有条……哪怕元宝对百里长歌并不十分的看好,但眼下见着这样的场面,一时间也是五味陈杂,不知该作何感想。
隐隐的,元宝总觉得……自家的少爷终有一日,会为今天的所作所为,怅然后悔……
后院,匆匆茫茫地左转右绕,百里雪篁的步子越来越快,心跳也跟着越来越急促,甚至连面容上都隐隐泛着几丝红晕。
不知道是因为喝酒喝的,还是被司马怀瑾气的,抑或是因为太过兴奋。
一直到快要走近新房的转角,百里雪篁才稍稍收敛了心绪,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放慢了速度,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显得太过急躁。
远远的,就看到百里雪篁一身大红色的喜服穿过长廊走了过来,守在门外的几位仆婢立刻迎了上去。
“主人……”
百里雪篁本就长得极为英俊,叫人看上一眼便脸红心跳,小鹿乱撞,只是平素一身雪色的白衣衬着他那冰寒的气质,叫人望而却步不敢靠近,如今换上了大红的袍服,那叫一个艳光逼人,美得几乎能灼伤人的眼睛。
侍婢们纷纷心如脱兔,想要多看上两眼,可又被他那气势所慑,不敢正眼逼视,只能拿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窥探。
然而,不等她们靠上前,就见百里雪篁一抬手,冷然地开口吩咐了一句,屏退了所有人。
“你们都先下去吧。”
“是。”
不过是两天不到的相处,众仆从早已深谙家主雷厉风行的习性,不敢有任何的怠慢和赘言,立刻躬身鱼贯而出。
待所有人都退出了院子,百里雪篁这才迈开步子,款款行至房门前。
敛眉,收神,吸气,凝眸。
抬手抚上门板,缓缓推开,屋子里红烛闪烁,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大红的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