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修三人在商国已经待了足足七日,其间除了各家府邸不能推辞的邀约之外,他们几乎整日整日地在馆清宫中消磨时光,当士,严修和许凡彬闲来无事就去找那些武人比试,看在外人眼中则是愈发降低了这中州新任少师的评价。 这一日,严修仍旧和往常一样邀了几个武人,准备去城里唯一的武馆去切磋切磋,临出门时却见许凡彬急匆匆地冲了进来。“信昌君……信昌君进城了!”一向冷静自持的许凡彬第一次露出了慌乱的神色,显然心底疑惑不已,“刚得到的消息,信昌君一早进城,此刻怕是已近宫城,到时就要在长明殿谒见商侯……” 严修自是勃然色变,而那几个馆清宫中的武者却都现出了一副喜不自胜的面孔。“我就说信昌君大人不是那等祸国之人,怎么会蓄意谋反?主上传阅各国的诏书实在太过分了!”一个粗豪的武士大大咧咧地抱怨道,又和严修作了一揖,“严大人,信昌君大人既然归来,我们想要去瞻仰一番军神风范,今日就不陪您了!” “各位且慢!”严修见几个武士全都兴致勃勃的模样,连忙插话道,“我和信昌君曾经有数面之缘,今日横竖无事,就和你们一同前去好了!” 宫城的门口已是围了大群百姓,严修因为身份超然,连带着几个武士也沾了光,全都站在了最前面。突然,长街尽头传来一阵马蹄声。震耳欲聋慑人心魄。众人连忙翘首望去去。远处雷驰电掣般驰来十几骑,为首的人身穿黑色披风,内里却是一件绯红色的长袍,身子如同钉子似地在马上一动不动。隔着几十丈之远,那眸子中地寒光却尽显无遗。严修和许凡彬对视一眼,同时对视上了对方的目光,心中陡地一凛。 尽管商侯先前已将信昌君汤舜允视为叛逆。但目睹如斯威势,把门的禁卫纷纷跪伏行礼,不敢抬头。汤舜允倏地跳下马来,高大健硕的身体映衬得所有人相形见拙,而他身上那股百战后地杀气,也令不少人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一个又一个百姓俯身拜伏于地,只有严修二人依旧突前而立。显得碍眼十分。 汤舜允还未来得及发话,他身后的一个武士便忍不住了。跨前一步大喝道:“大胆小儿,竟敢对信昌君大人无礼?信昌君大人乃是主上亲侄,又是我国最富盛名的武将,岂能容你们在面前挺立?来人,将这两个小子拿下问罪!”他一声令下,汤舜允身后的诸多护卫便左右窜出,义愤填膺地想要趋前拿人。 严修面露冷笑。一动不动地站在当地,只是死死地盯住眼前地人。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此地乃是宫城,信昌君早已因一系列逆举惹怒了商侯,此时其属下还敢这样嚣张,无异于像商侯挑战。 果然,就在那群护卫冲到两人近前时,汤舜允突然发出一阵大笑,挥手止住了部属的行动。“严大人,真是好久不见了,本君刚刚归来就得见故人,真是有幸!”他脸上笑意突然敛去,这才头也不回地对身后众护卫发出警告道,“这里不是军营,你们若是再敢肆意妄为,休怪本君不客气!”他言罢便冷哼一声,大步朝宫城内走去,竟是无人敢阻拦。 严修沉吟半晌,还是打消了去长明殿看个究竟的打算,只是准备在殿门口观观风色。看汤舜允的意思,两边完全闹翻的可能并不大,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搅和进去?不过,那些聚在宫门前的百姓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一个个都在那里议论着汤舜允的赫赫战功,脸上无不兴奋不已。 在长明殿之外,两人再次遇见了司士遥辰,只见其人脸色灰白,显然也被汤舜允地归来吓得不轻,一见严修和许凡彬便急忙迎了上来,口中尽是对汤舜允的诋毁。不过,当遥辰在半个时辰后看到汤舜允安然无恙地从大殿内走出来时,脸色立刻变了,恨恨地看着几个大臣端着一副低眉顺眼地神情上前恭恭敬敬问安,听到那些趋奉之词时竟悄悄啐了一口。严修和许凡彬见状相视一笑,转头便想离去。 “二位留步!”两个声音几乎不分先后地传到了三人耳中,让他们的脚步不由一凝。练钧如回头一看,只见汤舜允笑容可掬地站在那里,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一旁的遥辰。遥辰却是极为尴尬,他本想和严修两人再拉拉交情,岂料汤舜允竟似乎也有此意,不禁有些手足无措。汤舜允斜睨了遥辰一眼,这才举步向前,温和地朝三人招呼道:“本君刚刚归来,严大人既是旧友,怎都该给一个面子吧,不知是否有空到本君府邸一聚?当然,遥辰大人若是有空,也可一起同行。” 这句话说得大有意味,遥辰想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最终只得点头应承下来。严修本就心有此意,未作犹豫便答应了。由于汤舜允的热络,四人出宫时,谁人皆道他们乃是多年至交,就连汤舜允的十几个护卫也是大为惊异,却知机地不敢多问一句。 信昌君汤舜允的府邸占据了殷都的东南角,离宫城极远,一行人纵马在御道上飞奔,也足足用了一刻钟才抵达。严修冷眼旁观遥辰神色,只见这位商国司士脸色坦人大不相同,心中对汤舜允拉拢此人又多了一分认识。不过,堂堂信昌君居然如同寻常武将般骑马进宫,这大大有违他地认识,难道汤舜允仅仅是为了作势?他不住观察着一路上百姓的神色,见众人大多都是面露崇敬和钦服,便知对方在民众中威望极高,难怪商侯汤秉赋欲将其除之而后快。 汤舜允的府邸富丽堂皇,却显得大气通透,一众下人都是井井有条,如同军队般职责分明。遥辰一边称赞着汤舜允治家有方,一边和身旁的严修搭讪,显然是想尽力结交这个中州使臣,如今汤舜允突然归来,这殷都局势就立刻错综复杂了起来,谁也道不清最终结果。一旦商侯有什么闪失,他这个宠臣自然下场堪忧。 此时已过深秋,外头已带着凉意,汤舜允早已命随从在花厅中烧起地龙,这才示意四人随他一起进去。 甫进花厅,严修便愣住了,只见主座两侧陈设了三几案,上头尽是琳琅满目的美酒佳肴,除此之外,便是每个几案旁都跪坐着两个美貌侍女,一个个低眉顺眼,见汤舜允带人进入便深深俯伏于地,莺声燕语地道:“奴婢叩见信昌君大人,叩见遥辰大人和二位大人!” 饶是遥辰见惯了美色的人,此时也不由吞咽了一口唾沫,脸上却仍旧装作道貌岸然的模样,大为惊愕地转头问道:“信昌君大人,您这是……” 汤舜允大袖一挥,毫不在意地道:“美人配英雄嘛,遥辰,这个时候本君也不和你客气了。这些佳丽都是殊色,那两个黄发碧眼的是本君当年从西夷掳来的战俘,其他的都是君侯所赐,你总不会拒绝这美女待客之道吧?” 主人有赐,客人自然不好多说什么,饶是许凡彬和严修满心的不情愿,此时也只得坐下。几杯酒下肚,汤舜允也就不再客气,和两人称兄道弟,另外则喝令府中歌舞姬表演助兴。遥辰一边应付着场面,一边在侍酒美女的身上大加揩油,久而久之仿佛没听见其他人在说什么,只顾自己占美女的便宜。 “严兄,我当初就认为你不是池中之物,如今果然前途非凡啊!”汤舜允一直在调查练钧如身边的人,此时更不想放过机会,“严兄突如其来地现身在殿下身边,来历鬼神莫测,如今又骤升少师高位,若是尊师知道一定会喜悦非常。” 严修心中一凛,顿时觉察到了自己以前给外人的印象。只不过,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出身被他人拿作把柄,因此只是笑着答道:“信昌君大人取笑了,山野草民尽管不通礼数,比之那些仰权贵鼻息生活的百姓却是要强上许多。虽说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但山野之间大贤无数,不少人都是不想为列国所用,我的师傅便是这等人,所以就算我权倾天下也不会有任何分别。” 汤舜允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显然是以山野贤人的学生自居,嘴角不由浮出淡淡的冷笑。所谓贤达他是见多了,大多是他的伯父招揽的那些夸夸其谈之辈,要说了解天下大势却是枉然。他见遥辰的右耳微微振动,就知这个商侯心腹并未像表面一般豁达,只是也懒得去揭破。 许凡彬淡淡地看着各怀心思的三人,听他们在那里东一句西一句地胡扯,心中的寥落感更重了。他何尝不知道练钧如和严修都在故意为他和明萱创造机会,可如今看来一切都尽在变数中,他又不想轻言亵渎佳人,惟有一个等字而已。他仰头灌下一杯酒,陷入了深深的迷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