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御殊来来回回在书房中踱着步子,心中的烦躁情绪丝毫无减。以色侍君者,色衰而爱弛,这个道理他自然清楚,然而,看到那个出身卑贱的姬人逐渐占据了夏侯后宫中的高位,他却对meimei的懦弱忍耐极其不满。本来,闵西原和闵西全两兄弟的世子之争就已经如火如荼了,如今那个该死的女人又怀了孕,岂不是平添变数? “唉,若非西原这孩子实在不争气,我又何必费那么多心思?立长立嫡都脱不了他一个,可惜他偏偏是个无能之人!”斗御殊仰天长叹,无奈之色溢于言表,“孟准,你倒是说说,如今主上始终含糊其词,我究竟该如何进言?立储乃是国之大事,若再这么拖下去,恐怕事情就不是一丁点棘手了!” 孟准尽管新进孟尝君府,信任之隆却是一众食客之最,此时斗御殊舍其他三人而单单问他,顿时让他成了众矢之的。孟准丝毫不在意他人投来的炯炯目光,只是沉吟片刻便反问道:“大人,有一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倘若主上真是喜好美色之人,为何后宫诸妃均为绝色,他却只宠幸出身卑贱的令姬一人?” 此话一出,旁边的岳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主上宠爱哪个,姬人,我们身为臣下哪里有资格去管?这令姬如今集三千宠爱于一身,自然其他人都得受冷落了。”他自忖往昔乃是孟尝君府的第一幕僚,因此傲然地瞟了其他人一眼,这才话道,“孟兄新进此地不明形势,主上宠幸哪个姬人并不要紧。倘若令姬产下子嗣也只是幼子,以她卑微的出身以及没有丝毫后援的情势,要争世子之位也是不可能的。依我看,应该将重点放在公子全身上才是。须知这位全公子野心勃勃,目标直指世子之位,他才是心腹大患。” 孟准见斗御殊不置可否,心中明白他早就厌烦了岳地这些老调重谈,因此只是淡然一笑。“岳先生所言虽然有理,却恰恰忽视了一眼。 原公子和全公子两人,孰优孰劣主上早已心知肚明,若是按照宗法。自然得立长,若是他顾及夏国的将来,也应该尽早为全公子谋划。如今主上任凭两位公子相争而很少出言阻止。为的只是一个人而已。” 他突然将头转向了斗御殊。石破天惊地道,“夏国有斗家一日,无论谁为国君都得收其钳制,区别只在于多少而已。原公子为君必定对大人言听计从,而全公子为君也不得不曲意安抚大人,所以说,立储的关键在于大人!主上舍弃后宫诸妃而独宠令姬,正是为了给群臣一个告诫!” 所有人都不禁悚然动容。岳勉强还想开口反驳,却被斗御殊一个凌厉地眼神止住。“孟准,你知不知道。就只是你刚才这几句大逆不道的话,便足可让你粉身碎骨?”斗御殊趋前一步,面色早已变得铁青,“我斗家世代辅佐国政,忠心可昭日月,主上乃是明君,又岂会疑忌如此之深?不说别的,就凭一个小小的令姬,又能让我斗家如何?” “大人不要忘记了,得蒙眷宠的姬人自有群臣趋奉,一旦结交起外援来,声势不见得会输给如今的两位公子!”孟准夷然不惧,反而起身站了起来,“因狐媚蛊惑而行废立之事者不知凡几,主上虽是明察之君,却可以用这个借口另择世子,届时只要群臣排挤斗家,那斗家一落千丈的权势还能支撑到几时?” 斗御殊此刻终于省出了自己这些天来的惶恐和不安,这些隐隐约约藏在心底地忧虑被孟准一语道出,他竟有一种拨云见月通透开朗的感觉。“今日之论到此为止,本君不想听到家人中关于此事的流言蜚语!”他用威严地眼神一一扫过众人,这才沉声道,“你们全都退下,孟准,今后要记住慎言两字,你实在太大胆了!” 岳三人暗自解气,一一告辞退了下去。孟准新进府中便得到了十足地信任,他们这些多年老人不可能没有一丝忌恨,更何况孟准毕竟是世家子弟。然而,孟准却刻意放慢了脚步,果然,不待他走出多远,一个陌生的仆役便截住了他,又将其请入了另一间密室。 孟尝君斗御殊时年四十九岁,乐善好施礼贤下士的声名传遍天下,骨子里却仍旧有着身为权贵的矜持,因此,他府中所谓贤士虽多,真正能够赞襄大事的却仍旧只是自己的几个亲族。今日,他见孟准毫不避忌地侃侃而谈,终于下决心将其纳入自己的心腹之中。 扫了一眼那些坐在黑暗中的人,孟准镇定自若向斗御殊躬身行礼,这才问道:“大人突然将我请至此地,不知另有何要事?若是因为我适才说地那些话,那么,不是我大胆乱悖语,倘若斗家始终摆着高高在上的态度,一定会引来杀身之祸!” “怪不得大哥会让外人前来参加这一次的密会,不奉承拍马而能有这样地危机意识,果然是个人物!”角落中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不过片刻,原本昏暗的房间中便点起了明亮的烛火,“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那位孟家的弃子 曾经任过周国下大夫的孟准么?” “小子正是孟准!”孟准点头应道,面上却有些迷惑,“不知各位大人是……” “唔,虽然貌不惊人,这才学却还是马虎,比一般纨绔子弟强多了!” “我斗家既有文臣又有武将,这以貌取人的事情什么时候做过,依我看来,他配得上小四儿!” 孟准只觉得一道道奇怪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还不时出阵阵莫名其妙的议论,不由愈摸不着头脑。待到斗御殊大手一挥示意止声之后,他方才明白了事情原委。 “各位都是我斗家如今的中坚人物,自然应当明白眼下局势。今日我破例让孟准参加此次例会,就是想要宣布一件事情!”斗御殊笑吟吟地瞥了一眼身边不知所措的孟准,高声宣布道,“我斗御殊有三个儿子,如今都已经逐渐接手家中事务,唯一的一个女儿也到了出嫁之龄,论理也应该嫁人了。这些年提亲的权贵虽然不少,她却看不上一个,我们这些老家伙也不满意。现在,我有意将斗嫣许配给孟准,大家可同意?” 孟准只感到脑际轰然一声,周身都几乎僵硬了。以他的家世容貌,在周国怕是根本不会有名门淑媛垂青,又何况如今没了家门庇佑?斗嫣乃是孟尝君斗御殊独女,其美貌在夏国也是顶尖的,身份更是尊贵无匹,如今斗御殊只是一句话便将其许配于己,这胸襟气魄如何不令他万般折服? 他只听四周传来阵阵赞同声,连忙收摄心神躬身施礼道:“大人垂爱我万分感激,只是孟准自知才貌家世,决计配不上小姐!若是斗家因为这一桩婚事遭人看轻,那岂不是我的罪过?孟准自从遭家门驱逐之后便只有母亲老仆为伴,他日迎亲之日定会为人耻笑,还请大人三思!孟准宁可放弃这一天大的荣耀,也不会误了小姐的终身大事!” 这以退为进的说辞一出,周遭的斗氏亲族顿时更加满意,早先对孟准形貌的一点看法也都丢下了,斗御殊更是哈哈大笑,亲自上前扶起了孟准。“好,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他赞赏地点点头,这才负手而立,神态间尽显张扬自信,“我斗御殊一言九鼎,绝不会因为些许小事而放弃了一个好女婿!孟家算得了什么,他们在周国虽然有些权势,但无论如何都及不上我斗家权柄无双!只要我书信一封,不愁孟韬那个老顽固敢不来,至于那些往昔嘲笑你的家伙,我自会命人料理干净!谁若是敢欺负我斗家的新姑爷,我斗御殊绝不会饶过他!” 浑浑噩噩地捱到例会结束,孟准直接回到了自己的独院之中,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当初答应那位兴平君殿下投身孟尝君府,他只是存着立功的意思,哪里会想到如今的际遇。不说斗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就算斗御殊有十个八个女儿,这乘龙快婿之名也足可让他将来仕途一路坦荡。人生际遇无常,他如今算是真正明白了,一个被家门嫌弃驱逐的庶子,如今却能够跻身于斗府的上层,那么,他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沉吟良久,孟准决定去探视一次母亲范氏,然后将她接来同住。这婚事一说虽然几近铁板钉钉,却也应该让母亲过来商谈细节。不仅如此,他还得设法和那位兴平君殿下见一面,如今情势陡然急变,他必须和对方交涉清楚。对于这位人生中的第一个伯乐,孟准的心中既有感激也有惊惧,一旦成为斗御殊的女婿,他并不希望自己继续在斗家扮演内应的角色,兴许,他的作用应该远远大于原先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