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亲至战场,儿郎们,让那些狄人看看我等的勇武!”左翼偏军之中,一个将领突然用尽真力高声喝道。一时之间,不少因帅旗落地,王旗升起而陷入慌乱的中军将士再度气势昂然,身为一国之君的周侯竟然亲临战场鼓舞士气,他们自然不会再有任何多余的疑问。 因帅旗意外倒地而惊魂未定的孟明顾不得思考周侯为何会骤然出现,眼见战局似乎有所转机,他在吁出一口长气的同时,立刻喝令散阵合击,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料想其他的周军将领也不会错失良机。震天的战鼓声阵阵响来,号角的高鸣响彻耳畔,当原本始终处于观望的周军侧翼同时投入战场时,战局终于逐渐扭转了过来。 潞景伤环视不断逼上来的周军,突然仰天狂笑,手中的攻势却愈发猛烈,一往无前的凶悍风格,大异于他往日对战的情形。尽管眼看攻势受阻,四面即将合围,他却仍然率着麾下亲卫朝孟明所在的中军杀去,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而那些经过精心训练,悍不畏死的北狄勇士,也没有一个拉下,这五百余人便如同尖刀一般刺向对手的心脏,正是以矛刺盾之法。然而,面对中军阵势中一字排开的车阵和长矛阵,还有隐藏其中的众多弓弩手,他们成功的期望理应极其渺茫。 高居长空的练钧如等人已是顾不得隐匿行迹,几声叱喝之下,他们的坐骑便朝周侯那边飞去,但隔着十几丈距离便能感觉到一阵冰寒的杀机。只见周侯樊威擎身后的两只三足青鸟上,各自坐着两名黑衣男子,尽管他们看似平淡无奇,但身上的凌人气势竟是令练钧如等人心中一凛,就连身下坐骑也发出了阵阵鸣声。 周侯樊威擎却只是向练钧如等人颔首示意,随即挺直了身躯,仿佛丝毫无惧于空中的阵阵狂风。倏地,他高喝道:“有诛杀北狄夷首者,赏千金,爵封上大夫!活擒北狄夷首者,赏万金,爵封上卿!诸将士,寡人便在此看尔等为国杀敌,建功立业!”练钧如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四个黑衣人始终闭着眼睛,但周侯的鼓舞士气之语却随之传遍了整个战场。 孟明眼见敌军越迫越近,已经到了弓矢可及的范围,又听到了半空中周侯的激励,夷然不惧地扬声大喝道:“弓弩手听令,放箭!所有孟氏亲卫,散居侧翼,准备随本将出击!”随着他的这一声令下,仅剩的近万中军终于动了,那整整齐齐杀气毕露的步卒方阵哗地现出了阵形,而孟明的近千亲卫则是飞速绕到了侧翼,长枪佩剑的铮铮寒光耀目无比,此时此刻,他们有十足的信心一举歼敌。 接下来的战局并无太多悬念,尽管潞景伤是以骑兵对步卒,但侧翼有孟明亲率的轻骑不断侵扰,前方有拒马和战车阻路,这区区五百名北狄勇士很快就伤亡殆尽,连同猛攻两侧的近万轻骑也是死伤惨重。然而,纵观战场的练钧如却不由皱起了眉头,这突然扭转的场面虽然令人可喜,但是,他总觉得有那么几分蹊跷之处。正在他埋头沉思之时,明空所率的三千五百无锋将士却早已迂回到了后方空虚的左中路,战阵齐齐整整,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天狼王,天狼王会为我等报仇的!”两杆长枪刺进潞景伤的身躯时,他突然声嘶力竭地高喊了一声,最终含笑气绝。那些围住他的骑兵不是没有想过生擒,岂料此人竟不顾身上的伤势强行攻击,最终只能下了杀手。不过,这“潞景伤”临死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所谓天狼王便是此人的尊号,那又为何…… “糟糕,中计了!”就在孟明恍然大悟之时,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如迅雷般朝这边驰来。只听那隆隆声响和滚滚烟尘,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的周军便脸色大变,此时此刻,他们谁都未曾有气力阻挡一阵。而趁着对手诧异的那功夫,收拢来的北狄数万轻骑也在大将破邪的带领下汇合到了一处,井然有序地朝后侧方退去。略显慌乱的孟明除了布置中军的战车和拒马外,竟是连整军的功夫都没有。 “吾王威武!”随着虎豹营那五百人的齐声高呼,其他人终于注意到了明空那三千五百人的变阵。只见那拒马枪的方阵内,一队一队的步兵早已准备好了锋锐的兵器,而骑兵则是份属另一队,这正是以步克骑的战法中,最为通用的一种。敌攻一面时,就从两翼出击,侧袭进攻之敌;敌攻两面时,就分兵迂回敌后袭击;敌攻四面时,就列成圆阵,分兵四面奋力阻击。敌若败走,则令骑兵追击,并速令步兵随后跟进。 只是片刻功夫,王师无锋的三千五百人就和北狄轻骑的前锋再次展开了交战,一时战况并未有任何不利。趁着盟友这稍阻敌军锋锐的功夫,剩余的周军也以最快的速度开始整顿,很快就结下了数道阵势层层罗网。这一场并非剧战,来敌虽然气势汹汹,却只是来回缠斗,直到退出战场的北狄轻骑全都成功遁走之后,这些原本看似前锋的骑兵才展开了真正状若疯虎的攻击。 在高空中的练钧如看来,秦锋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血人,而虎豹营的阵势仍旧丝毫未乱,即便是不久前曾经身受重伤的那四名军士,也仍旧在前方浴血奋战。终于,在扔下了一地尸体之后,仅余的这数百骑兵终于被孟明等人率军团团围住,今日这一战过于古怪,谁都未曾料到,潞景伤竟会用上了替身法,难道,就连那逐日强弓射出的箭,也不过是幌子么? “什么,潞景伤率军劫掠了陪都风杨,而后挥师自沁城退走?”长新君樊威慊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实在近乎天方夜谭,“这个男人气势汹汹地挥师南下,难道就是为了财富和女人,这根本不可能!”他怒声吼道,随手将一只白玉镇纸摔得粉碎。 信使早已吓得心惊胆战,而一侧的洛欣远却是听得五味杂陈。周侯樊威擎不但未曾有事,反而出现在了前方军中,而且看情形竟是掌握了军权,这就意味着,他的义父失去了大义名分,也再没有了一贯的倚仗。他究竟该如何是好,是照着洛家上下的意思去做,还是一如既往地追随义父? 樊威慊似乎没注意洛欣远神不守舍的模样,冷冷哼了一声,把那信使遣了下去。“我带兵不是一两年了,樊威擎这个只知道坐在宫中的家伙又如何能轻易掌控大局,欣远,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不知不觉的,他又把前几天挂在口中的寡人二字去掉了,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父亲,可是线报中,幽夫人并未随行,倘若她去了中州求援,那么……”洛欣远思虑良久,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此时此刻,多年的父子亲情还是占了上风,“如今商侯无暇他顾,而炎国正在虎视眈眈,一旦天子有所谕命,说不定炎国大军会趁机而动,到那个时候,我周国难道不会沦为他国附庸?还请父亲三思,趁着您尚未真的宣告天下,还是和主上妥协吧!” “你是让我把罪过归于他人,然后再迎回那家伙?”樊威慊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突然发出一阵长笑,“欣远啊欣远,你以为我和他都是傻瓜么?如今我们兄弟二人的嫌隙之大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我只差没捅穿最后一层纸,他也只差未曾直言我是叛逆了,你认为还有转圜的余地?” “启禀大人,兴平君殿下求见!”一个侍从在门外高声报道,心里直嘀咕。如今丰都已是变了天,外头的状况也只有几个领头的贵族知道,这兴平君姜如乃是华王义子,前不久才和大军一起离开,此时回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练钧如面沉如水地候在大殿之中,心中却是七上八下并不安定。他之所以会答应周侯的请托前来说和,并不仅仅是为了王姬离幽所说的立下大功以为将来继承王位,而全然是为了自己的真实将来而考虑。周侯樊威擎已经摆明了不是容易相与的角色,王姬离幽则是更加难应付,如此一来,隐忍不住在这个时候发难的樊威慊,其城府心性都要稍稍浅薄一些,更何况,洛欣远可是要比樊嘉好对付多了。 “父亲,兴平君殿下已经来了,那便说明事情有转圜的余地,毕竟,这周国倘若内斗一起,便宜的只是外人而已。”洛欣远已是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事情的一点转机,因此连忙上前劝说,“您不妨听听他说的是什么,只要有利,您就可以先退一步,此次之事虽然未必成功,却能够顺势要挟更多条件。大不了父亲您和主上明说要共治周国,相信主上一时无法,也只能答应。” 樊威慊沉默良久,终于重重点了点头,临去之际,他伸手在义子的肩上轻轻一拍,语重心长地道:“欣远,你做得很好,这一次也是为父对你的考验。若是你一味盲从洛家的意思,永远成不了大气候!” 洛欣远一人呆呆地站在殿中,背上已是为冷汗沁透。他决计没有想到,自己本家那背地里的算盘,早已为人摸得清清楚楚。刚才若是一念之差,是不是就真的会为洛家带来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