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阳市律政司起诉处处长程玲娜,名字虽然很漂亮,但长相实在是一般。 即使穿上一身制服,也显不出有什么威风。很难想象,她就是兴阳市的三大杀手之一。 所谓“三大杀手”,是在兴阳看守所的在押人员中流行的一种说法。 另外两大杀手是:市公安局姚丰,中法刑一庭庭长孙舞阳。 意思是,只要是他们亲手主办的案子,当事人大多都难逃一死。 此刻,程玲娜看着自己的两个手下——律政官员罗亦彤、助理律政官宋菲菲,心道:什么事,气呼呼的样子,这么沉不住气。 不过,她的问话却很平静: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这警察局越来越没出息了,案子办成这样,就好意思移送过来,这姚丰脑子是进水了还是怎地了。” 罗亦彤嘴里嘟囔着,把一摞卷宗往程玲娜桌上一摔,一屁股坐下。 “简直是漏洞百出,嫌疑人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供诉,一直在否认。证据不完整,事实不清楚,动机不明确。证人证言漏洞百出……” 罗亦彤还想说下去,被程玲娜用手势制止了。 “你先别急,我看看,原来是圣林的案子啊。” 程玲娜看的很快,不到10分钟,就大略看了一遍。 “你们有什么意见?” 她没有急于发表自己的看法。 “打回去。” 罗亦彤不假思索道。 程玲娜有看看宋菲菲,宋菲菲也点点头,表示赞同罗亦彤的看法。 “确实难以服人,这样交上去,法院还不得说咱们白痴?就连一个实习律师都可以取笑我们了。退回去,补充侦查。” 程玲娜做出了决定。 圣林的案子又回到了警察局,佟刚和郑子祥不禁有些犯愁。 “律政司把案子退回来了,怎么弄?” 郑子祥给佟刚点燃一支烟。 “意料之中的事,我也觉得欠些火候。看来还得想些办法才好。” 佟刚伸了伸腰,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走了两圈。 “要不还是从圣林的亲属入手,给他施加点儿压力,从他嘴里挤出点什么。” 郑子祥征询地看着佟刚。 “别别别,忘了上次挨骂的事儿了?此路不通。” 郑子祥办过的案子很多,象圣林这样的嫌疑人,却是极少遇到。对于圣林的不配合,他也很无奈。 象肖军和刘灵月那样,从圣林的亲属下手,找出一些把柄来,逼圣林就范。这样的招数,他也想过。 可是,圣林的奶奶禅一师太已经抓过了,不仅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反而惹了一身麻烦。女朋友戴青宁的口供也没什么用处。 况且,戴青宁现在已经死了。还找谁? 圣林的几个同事的证言,但是有些用处,但大多是一些推测之词,并不能作为证据使用。 他爷爷圣岳?一个相命算卦的,快80岁了,顶多给他安个封建迷信的帽子,可也不够刑事标准。弄不好,又惹一身sao。 倒是他爸圣河有点儿价值。据说当了十几年的省实验中学校长,我就不信他一点儿问题没有。 虽然郑子祥认定圣河有问题,但是,他却不想象肖军那样鲁莽行事。 再说,圣河是副厅级的校长,也不是他想动就能动的。 和佟刚计议一番,两人来到了省教育厅审计处,要求查看历年来实验中学的审计报告,想从中发现一些线索。审计处长不敢做主,于是请示厅长。 厅长一听,顿时火帽三丈。 以往厅长总是温文尔雅,文质彬彬,这次却大爆粗口: “你脑子有病啊,他想看就看,你审计处是它市警察局的组成机构吗?圣河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你告诉他们,想查圣河,叫他们厅长亲自来找我。” 审计处长见势不妙,赶紧开溜。 厅长火气未消,抄起电话打给冯四海。 冯四海和厅长本是钓友,见厅长来电,还以为是想约他钓鱼。不料厅长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冯四海你个狗娘养的,脑子进水了!弄两个狗腿子到我这里撒野,竟然要查圣河。 老子就这么一个好校长,不要官儿,不要钱,不要条件不要物,不叫苦,不叫累,不图名不图利,既出成绩,又出效益。老子哄他供他都来不及,你竟然来查他? 天下贪官多得是,你不去查,偏偏来查一个廉洁自律,两袖清风的人。你算哪根葱,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查圣河了? 你以为警察局是你家开的,有种你放马过来查,造成坏影响,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到议长、省长那奏你一本,让陈长江和韩玉成也保不了你……” 饶是冯四海见惯风云,厅长这顿臭骂也把他弄懵了。 他很想回骂过去,可人家官大一级压死人,终于没敢回骂。 总算他脑子还算转得快,觉得这里一定有什么误会。于是千小心万谨慎地打探,总算弄明白了原委。 冯四海说:我让他们向你道歉。没想到厅长又火了。 “道歉是必须的,不过得你来,让你的狗腿子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冯四海无缘无故挨了一顿臭骂,憋了一肚子气。抄起电话,把厅长骂他的话,全送给了佟刚。最后又扣上了不请示不汇报的帽子。 佟刚和郑子祥没想到会捅出这么大的漏子,惶惶如丧家之犬,赶紧从教育厅溜了。 冯四海本想穷追猛打,但一想,佟刚和郑子祥也是为了工作,两人也算是把好手,以后还得指望他们干活,也就自认倒霉了。 倒是佟刚和郑子祥心里没底,象等待楼上另一只靴子何时落下来一样,等了好久。最后见冯四海不提不念,才算放下心来。心道:冯局原来还是比较大度的。 此时,佟刚见郑子祥又提馊主意,赶紧制止。 再说,圣林的亲属又有什么可查的?就剩下一个敏毓,开办了一个幼儿园,但性质是私营的,有多少钱,也是正常的,又能查出些什么? “这家人怎么都这样啊,个个好似金刚不坏之身。” 郑子祥抱怨道。 “我看这样吧,从那些受害公司那里再弄些料,派个特情进看守所,再做个测谎。咱们一步一步去做,也不用太着急。上司们比咱们还急。我就不相信,律政司到时候就能顶住。” 一想到这一层,佟刚的心情反倒轻松下来了。 补充侦查进行的并不顺利。那些曾经被圣林曝光过的公司,见郑子祥反复启发他们,分明就是想把祸水往圣林身上引,心中反倒产生了警惕。 他们也不是傻子,成破利害自然算计的清楚。 一来,虽然圣林当初揭过他们的短儿,但那是自己确实有问题; 二来,圣林不仅没有敲诈过他们,反而在他们试图拿钱收买圣林时,被拒绝了; 三来,他们不想被人利用。万一哪一天案子再翻过来,岂不成了诬陷?那时,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基于这样的打算,这些公司没有给郑子祥满意的结果。 但他们小看了郑子祥的能力和决心。见这些公司不愿意配合,郑子祥采取了迂回战术。 他不再要求他们配合,转而开始调查这些公司的违法违规行为,尤其是那些董事长和总经理们的个人行为。 找过小姐没有赌博有没有?吸过粉没有?溜过冰没有?偷过税没有?假冒伪劣有没有? 我就不相信你们什么事儿都没有,难道你们还成了圣人了?不干一些违法乱纪的事,你们还能够发财? 事情就这样出现了急速的逆转,这些公司一下子就愿意配合了。 粗略统计一下,圣林从他们那里敲诈勒索的金额已经超过了1000万元,就连郑子祥都觉得这个数额太大,大得有些不靠谱。不得不重新做笔录,把数额改得小一些。 测谎没有什么结果。那位专家的结论是:别在这上面浪费精力了。要么,是圣林的反测谎能力极强,要么,就是他根本没有杀人。 专家到底是专家,这两点,他都说对了。 只是没人愿意采纳他的意见。 301监室来了一个新人。自称是都阳市人,因为在兴阳涉嫌诈骗,被经侦支队抓来。 按着301的规矩,他的铺位正好在朱雀位,于是他的绰号就叫做朱雀。 在六壬中,朱雀代表信息、文书、官司、口舌、是非等意象。 尽管朱雀进来时,做出一副无知、笨拙、害怕的样子,陆烟客仍然认定,这个朱雀是个对法律和看守所熟悉的人。他起了一课,得出初传为寅乘玄武,现在为阴历九月即戌月,寅为囚气。寅本为功曹,为公门中人,玄武为盗贼,为逃逸。此人进来,正好排在朱雀位,必是与信息有关。 综合判断,朱雀曾为公门中人,但现在已经不是了。是因为窃取财物而退出公门,此次为获取信息而来。 事实上,朱雀就是佟刚派出的特情,这里所谓的特情,实际就是个卧底。 他以前也是警察,因为在办案中,私吞一笔赃款,事发后,被开除。因为在警察中有些人脉,所以,经常靠给警察当线人挣些赏钱。 去年,他扮作一个抢夺未遂的嫌疑人,被排进看守所卧底。接近抢劫一个煤矿20多万元工资款的刘老四,成功地得到刘老四的信任。 他忽悠刘老四说:自己的罪不大,家里有人,有路子,能把自己办出去。如果四哥有什么信儿,可以帮忙带出去。刘老四叫他出去后,到小溪河去找修车的卢三儿,转告卢三儿把自己的东西交给他老婆。 朱雀说:四哥,卢三儿不一定相信我,你最好写个条儿,或是给我个信物。 刘老四用烟盒写了个条儿。朱雀出去后,就去找卢三儿。 就在卢三儿把他和刘老四合伙抢的钱从树下挖出时,警察出现了。 案子自然破了,钱追回来了,卢三儿进去了,朱雀也得到了5万元的赏金。 关在看守所比较久的人,都喜欢有新人进来。这种心态的成因比较复杂,主要的因素大概如下:一是呆在封闭的环境中,很希望得到外界的信息,新人进来了,就可以带来一些新的信息。 二是通过在rou体和心理上对新人的一些折磨,发泄自己的怨愤,转移失去自由的痛苦。 三是新人在经济上会带来一些好处,自己可以从中分享一定的好处。 四是看到又有别人倒霉,有幸灾乐祸心理,在心理上寻求某种平衡。 朱雀的到来,就起到了这种效果。但这种效应很短,几天时间,就过去了。 但他带来的信息,却引发了不小的反应。 为了取得圣林的信任,他告诉圣林:禅一师太曾经被抓,戴青宁溺水身亡。 这是郑子祥和他商量好的计谋。 他们认为,圣林听到这些消息后,一定会失态、暴怒甚至绝望。这时候,他的心理防线就会出现漏洞,在言语和行动上,就会出现破绽。 他们的目的部分实现了,圣林连续3天3夜不吃不喝、不睡觉、不说话、不洗脸、不刮胡子,眼睛红了,眼圈儿黑了,明显瘦了一圈儿。 第四天一早,陆烟客正想再劝圣林想开点儿,圣林突然开口说话了。 “冤枉我,也就罢了。又害我的亲人,就不可原谅了。等我出去,一定找他们算账。爷爷,我要吃饭,他们要我死,我偏不死。我要活着出去,讨回公道。” 看着圣林平静的有些冷酷的脸,朱雀感到一丝恐惧。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恐惧感了。 直觉告诉他,圣林真的可能是被冤枉的。 下午,朱雀向刘管教报告,要出去汇报思想。 刘管教把他提了出去。第二天,郑子祥来提审朱雀,朱雀把圣林的情况作了汇报,并要求把自己放出去。 郑子祥要他继续观察,并许诺加钱,但朱雀坚决不干。 “如果明天不放我,就别怪我把其他号里的特情给捅出来,到时候叫人弄死两个,看你怎么收场。” 郑子祥不敢冒险,第二天把朱雀放了。 “子祥,咱们以前也算是兄弟一场,这几年,你也算没亏待我。听我一句劝,圣林可能真的是被冤枉的,给自己留条后路。否则,如果他有朝一日出来,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临别时,朱雀劝道。 “他还想出来?就算他将来有一天活着出来,又能怎么样呢。爷爷奶奶死了,爸妈不死也老了。朋友生疏了,以前的人脉也都断了。” “经过十几二十几年的大狱生活,人老了,棱角磨平了,身体废了,雄心壮志也没了,会有什么威胁?” “我送进大狱的人多了,要怕,早就回家抱孩子了。难道他还会越狱不成?就算越狱,天罗地网,也是死路一条,怕个球!” 郑子祥虽然说者无意,但他确实说对了一件事:圣林已经下定决心——越狱! 圣林虽然天性淳厚善良,遇事也有些优柔寡断,甚至在感情上有些拖泥带水。但并不代表他就是个坐以待毙的傻瓜。 从警察办案,到移送律政司审查起诉,再到补充侦查,以及从朱雀口中了解到的外界关于自己案子的影响、看法等情况,再加上奶奶、青宁的遭遇,他得出了结论:该是放弃法律会给他一个公道的幻想的时候了。 在战场上,甚至是在执行任务时,他本不是这副风格。否则,也不会当上特战队的组长。 只是那是在执行任务时,与现在的情形大为不同。 执行任务时,任务明确,敌人在明处。即使不在明处,也有着明确的敌我关系。 只是如今不是在战场上,就不能象以往那样冲锋陷阵,快意恩仇了。 但这也并不代表他就要束手就擒了。 既然已经不指望法律手段会讨回自己的清白,他就必须自救。而越狱,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一旦下定决心,圣林就不在犹豫了,这也是他的优点之一。 他的心态和思维转换到了战时状态,恢复了特战队员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