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东西居然还在。” 等我大喘了几口气冷静下来,才发现,那声音居然是从爷爷口里传出的,他在地面上,来回转着圈,身子像转磨一样,僵硬地不行,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这个。 那个东西,我不知道爷爷指地是什么,但看到他的眼睛是朝坑里望过来的,就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朝身后望去,又不敢直接回过头去,这种骨子里生出来的恐惧是最可怕的,一点一点地蚕食着我,就像把我放在悬崖边上,蒙住了眼睛,还让我往前走着,每一步都不知道前面是什么,但都能感受到悬崖下面吹过来的东西。 这种恐惧,一直延伸到我脚上踢到那个东西。 那是个黑色的木匣子,通体黝黑,中间有几条花状的条纹,糊了不少的土,看质地,应该距离现在很远了。 “把它拿起来。”爷爷喊了一声。 几乎是命令式的,我就去拿,在拿起它的时候,一股浓烈的臭味薰地我想把它扔掉,但爷爷还在后面看着呢,我只好憋着气,把它重新拿起来。这东西放手里久了,真是折磨,我的鼻子跟往臭虫堆里挤一样,薰地不行。 爷爷看我拿起来了,也不叫我继续挖土了,就伸出手,把我从坑里拉出来,但他好像不是在拉我,是在拉木匣子,因为从把我拉起来,爷爷两眼睛就没离开过那个。他看见木匣子,就好像多年前第一次把金蚕养成了一样,整个脸上都放着光芒,眼睛一动不动,里面的眼白一大半都泛出来了,把木匣子拿在手中,就这么直勾勾地望了一刻多钟。 然后颤巍巍地走过来,让我把手伸过来,一双干枯如鸡爪般的手,在我的手背上摸了几下,每一下他都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深深地叹着气,整个人的状态都不是很好,最后一下,直接有一颗眼泪掉在了我的手心。 我说爷爷,怎么呢,你怎么哭了,伸过手想帮爷爷抹去眼泪,爷爷却把木匣子递了过来,让我紧紧攥着,说:“小诺,把它拿好。你是许家的孙子,等爷爷走了后,这木匣子里的东西,就交给你。” “爷爷,你要到哪里去?”我害怕,就问爷爷,爷爷没回答,而是冲着我笑了一下,他笑地很可怕,桀桀桀地,像声音卡在嘴里发不出来,嘴角却明显地动了一下,就跟一只毛茸茸的虫子在上下起伏一样。 这是我第一次见爷爷笑,但爷爷笑地,让我心里砰砰地跳着,我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感觉,直到爷爷重新拿起大烟斗抽了一口烟之后,我心里才好受点。 爷爷连续抽了好几口,似乎是把之前没抽地这会儿全补上了,然后把烟斗往外一扔,说:“小诺,回去把房子烧了,拿着木匣子的东西,去白水村,那里有制好你体内虫子的人。” 我点了点头,说,好,爷爷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但下一刻,我就感觉不对劲了,爷爷像是在说临终遗言一样。 果然,爷爷在说完这句话后,就没再理我了,他的脚,像不受了控制一样,直挺挺地走到坑边上,双手交叉在胸口,一动不动,眼睛如翻白的鱼眼,紧紧闭上,然后,身子往后一倒,倒的位置,正是我挖好的那个坑。 “爷爷!”我眼前一抹黑,拼命地喊了一声。我不知道爷爷为什么突然做这个动作,但之前就有这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现在果然发生了。 我想过去拉住爷爷,但走到坑边,往下一望,竟看见爷爷穿着寿衣,直挺挺地躺在里面,干枯的身子如一根褪了皮的柴火,rou都陷下去了,眼睛也往里面凹进去,双手还缠在胸口,摆着一个奇怪的姿势。当我看到这幕,整个人都奔溃了,直接昏死过去。 第二天一起来,我就发现自己躺在村长家了,村长和他的妻子,都在一旁看着我。他们给我换了一身的衣服,说今天早上在稻田里看见我,滚了一身子的泥。 “稻田里?”我脑子迷迷糊糊的,也没问个一二,但想起昨晚爷爷的事,我就拉着村长的手,歇斯底里地喊着,说村长快点,快点去救我爷爷,他掉到堆里去了。 村长的妻子在旁边听到这话,瞳孔往外一张,打了个颤,手一滑,直接把那碗给我准备好的羊rou汤给弄掉了下去,村长脸色也很尴尬,他抽了一口红塔山,说让我静一静,能理解我的心情,但人走为大,我应该坚强。 我说什么人走为大,我要去见我爷爷。村长估计以为我疯了,使劲地用手摁住我,说你爷爷在昨天下午就死了,是太阳下山的时候,身上穿着个短裤和一件薄衬衣,手里拿着个大烟,姿势奇怪地倒在了地上,他过去看,已经没有了呼吸。 村长怕爷爷在下面着凉,就连赶着给爷爷买了寿衣,整理了一下遗容,放在爷爷七十大寿为自己准备的那口棺材里,准备后天出材。但那屋子实在阴冷的很,村长和几个村民呆在那身子凉飕飕的我又到山那头读书去了,要翻山,很晚才回来,他们就先回来了。 我说你骗我,怎么可能,昨晚我回来的时候,爷爷还好好地,就坐在门前,还给我熬了一碗热乎乎的鸡蛋汤,说我读书累了,多喝点。村长摇了摇头,一脸地不相信,我不服,差点就把爷爷半夜叫我去挖坑的事也说了出来,但想了想,说了他也不信。 村长看我情绪不太好,就转移了下话题,说,小诺,你爷爷生前就对大家好着,以后,我家就是你家,你就住在我家,跟婷婷一起上学、下学,刚好也有个人照顾着。 婷婷是村长的女儿,比我小一岁,和我一样,也在石崖中学读书,但和我不同的是,婷婷每次就都是家里给钱,坐车回来。刚开始的时候我不服气,我看见婷婷就不理她,说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翻山,你要过资本主义的生活吗,婷婷没说话,把头上戴的一块面巾取了下来,我一下子吓住了了,婷婷眼睛变得好小,鼻子也塌了,嘴巴像被人打了一样,翘到一边,脸上还长满了雀斑,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我问这是怎么回事,婷婷说她也不知道,找了许多医生,医生都说没什么,回去好好保养一下,可能会好的。 “你找了我爷爷吗?”我问她。 南疆这片有一种蛊,给人下了,可以让人变得很丑很丑,我想婷婷是不是中了这种蛊,不过婷婷说,找了,你爷爷说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什么……我不好意思再问下去,因为我看见有好多人围了过来,我赶紧让婷婷再把面巾戴上。在学校里我就护着她,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村长对我家也很好,不管在生活上还是在其他方面,都是没地说的,爷爷为了还这份恩情,还专门找了人,看能不能弄好婷婷的脸,南疆这一带邪术多地很,可能不是因为蛊,而是其他的什么,但找了好久,还是没找出个究竟,爷爷就送村长一个平安蛊,说这种蛊,放在家里养着,可以保平安。 村长很感谢爷爷,此后对我家更好了,这次在爷爷出了事后,也是他第一个出来,现在还这么帮我,我真的很感动。 但我不能留在这儿。我不相信爷爷就这么死了,我要去…… “小诺,这个是你的吗?”村长拿出一个木匣子,通体黝黑,中间还有几条条纹,上面糊的土还在,天啊,我身子打了个哆嗦,眼睛像闪进一道光,好久都模糊着。我把木匣子拿了过来,上下地看着,还闻着,是,这就是昨晚爷爷给我的木匣子。 村长看见我这表情,就知道这木匣子是我的了,他说,是今早在发现我的时候发现的,我当时还紧紧地攥着它,扳了好久才把扳开来,但怕把弄坏了,拿回来就一直放在那儿,没动它。 “小诺,你这里面是什么东西,怎么那么臭?”看我当宝贝一样拿着木匣,村长免不了好奇,问我。 我没回答,因为这木匣子里有什么我也不知道,匣子口那把锁,我还要找人去开,但我想,一定是非常珍贵的东西,要不然爷爷也不会那样视若瑰宝千交代万嘱咐的。 村长没继续问,他让婷婷娘给我弄点吃的去,说待会等吃好了,就跟他一起过去,给爷爷安排后事。 “……不,我不要去!” 我现在一听到这个心里就不舒服,反应特别大,村长不好说什么,让我多休息一会儿,他去看看婷婷娘,饭做好了没有。 我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看时间,是早上九点多,离昨晚和爷爷去荒地上也没多长时间,那我这会儿,就不能留在这儿,我得去找爷爷,爷爷一定还在那个土堆子那儿。我找了个机会,就从村长家溜出去了,我抱着那个木匣子,往昨晚爷爷叫我去的荒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