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两天便是正月初五了,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几天,而她却仍穿着日本的传统和服,脚下也是木屐、白袜子的标配。 最重要的是这张脸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在我愣神的功夫,她已经在我面前摆好了一套茶具,然后跪在地上,将茶叶水浇在茶杯上。 这是日本的茶道,我当时可不知道。 “加藤左是我的父亲。”她开口说话了,纯正的中国话。 忽然间我想到了加藤左照片上的小女孩儿,脱口而出,道:“加藤菜菜子!” 被我叫出名字,她显然也是一惊。 就在她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帐篷外又走进一人,我俩很有默契的停止了谈论。 这人五十多岁年纪,头发花白,鼻子上架着一个大大的眼镜框,看起来像个饱读诗书的儒士,只是双眸顾盼间偶尔有流光闪烁,显而易见是个心思深沉的老狐狸。 “你好,鄙人宫崎一郎,请多关照。” 刚一进门,他便向我鞠了一躬。 我不懂场面上的寒暄,也懒得跟他废话,直截了当的说道: “我知道加藤左在哪儿,也可以带你们进入棺材岭子,但有一点,你不能为难乡亲们。” 宫崎一郎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我们来到中国,只想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只有我们团结起来,才不会沦为西方国家的殖民地。” 不让我们成为西方国家的殖民地,却要成为你们日本国的大本营吗?我心中暗笑,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不敬之色。 我们聊了很久,最终决定两天后的正月初五出发。 从帐篷中出来,我马不停蹄的跑回了家。 被日本人一通搜查,那个原本就十分破旧的小院变得更加凌乱,那四具日本人的尸体已经被收走了,但屋子中的血腥气还是很重。 父亲重病缠身,自我懂事开始,很少会见到父亲出门,而他住的这间屋子也从没人进来过,即使是我。 屋中一片狼藉,浓重的血腥气中竟夹杂着一股恶臭。这股味道我十分熟悉,正是来自棺材岭子的盗洞之中。 盗洞中的味道怎么会出现在我家? 臭味是从土炕上传来的,我捂着鼻子,掀开炕席,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漆黑幽深的盗洞。 两拃长,一拃宽,洞口的形状与棺材岭子中的盗洞一模一样。 山中的盗洞彼此交错,错综复杂,想要挖成绝非一日之功。加藤左也说过,挖洞之人必定是盗墓高手。 一模一样却出现在两个地方的盗洞、山中诡潭中的身影、死状相同的日本兵、神秘失踪的父亲…… 将所有的一切联系在一起,一个大胆的假设在我脑海中形成。 “怎么可能?我的父亲怎么会是盗墓贼?”我试图将这想法甩出脑海,可一切却更加清晰。 就在这时候,后背被人轻拍了一下。 是谁?是我父亲还是从盗洞中钻出的小狐狸? 无论是谁,我都不想回头。 静,死一般的安静,我甚至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了一阵娇笑。我回头一看,小花正俏生生的站在那里。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如果此时站在我身后的人是我父亲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 “石头哥,你很热吗,怎么出了一身汗。” 汗? 我的确已经汗流浃背,那是被自己吓出的冷汗。 我呆呆的望着小花,她还是像以前一样那么活泼可爱,但在我眼中却变得那么陌生,因为我知道,从今以后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我是盗墓贼的儿子,我配不上她! 时至今日,这件事已经过去八十余年,我早已经忘记当初对小花说了些什么,但始终记得她离去的背影以及她转身时流下的那一滴眼泪。 小花走了,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我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小子,但加藤左的到来却改变了这一切。 父亲到底是不是盗墓贼? 我试图寻找答案,几乎翻遍了院子中的每一个角落,却一点痕迹都没有找到。只剩下炕席下面那条漆黑的盗洞。 盗洞的另一端肯定连着棺材岭子! 两天后便是正月初五,一切谜团都将在那天解开,但我已经等不及了。 这天傍晚,我将宫崎一郎请到了家中,与他一起来的除了六名日本兵外,加藤菜菜子竟然也在其中。 这六名日本兵身材瘦小,长相平平,扔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但不知为何,我总是从他们身上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加藤菜菜子仍是穿着和服,脸上画着浓妆,从始至终都低着头跟在宫崎一郎的后边。 “想必她为了寻找父亲,一定吃了不少苦。” 我心中这么想着,不自禁的叹了一口气。 加藤菜菜子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身处何方,是生是死,但起码他们都彼此关心着对方。 我呢? 我和父亲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十九年,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甚至连他的身份都不知道。 跟我比起来,她还是幸福的。 “石一君不要叹气,只要听我的,以后好处少不了你的。”看到我叹气,宫崎一郎过来搂住了我的肩膀。 不知道他多久没刷牙了,一股臭气扑面而来,比起盗洞中的味道来也不遑多让。 我不留痕迹的挣脱掉他的手,道:“这条隧道是我事先挖好的,可以直通棺材岭子,现在你考虑一下让谁跟我同去吧。” 听到棺材岭子四个字,宫崎一郎的神色立马郑重了起来。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向盗洞看一眼,又向我打量片刻,好半天才说道: “石一君你不是开玩笑吧?要知道,不是所有大日本皇军都像我这么仁慈的,对我们撒谎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说这话时,他一对眼睛死死的盯着我,目光之中杀意凛然。 我不知道哪里出了漏洞,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接口。 宫崎一郎又道:“棺材岭子距离这里起码三十里地,且不说你如何在地底辨别方向,光是这条盗洞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挖的。” 说着,他从盗洞中捧起一把泥土放在鼻子下边闻了闻,接着道: “土腥气已经没了,这条盗洞起码已经有二十年,别告诉我你从在娘胎里就开始打洞了。” 我万万想不到宫崎一郎如此厉害,光凭一把沙土就能辨别盗洞挖成的时间。看他的样子,如果我不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说不定立马就会横尸于此。 我装作漫不经心的坐在炕上,大脑快速的思索着说辞。 我当然不能告诉他这盗洞是我父亲挖的,如果让他们知道村中隐藏着一位盗墓高手的话,说不定这一村的百姓都免不了要受牵连。 也是我命不该绝,就在这时候,盗洞中突然伸出了一条毛茸茸的手臂,一把将一名日本兵拖了进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等大家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那日本兵还在痛苦的呼喊,只是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听不到了。 我眼睛一转,说道: “这洞确实不是我挖的。那天我打扫房间,无意中发现了这个洞,因为好奇就钻了进去,可谁知道这洞这么深,我走了好久都没走到头,后来碰到了一只毛茸茸的怪物,吓得我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今天上午,几个皇军死在这屋子里,我猜想着多半也是这怪物捣的鬼,那怪物我在棺材岭子见过,一定错不了。” 都说急中生智,这话一点都不错,我平日很少撒谎,此时情急之下编的谎话倒也合情合理。 另一方面,刚才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突然,宫崎一郎还没彻底回过神来,也就没有再追究我。 宫崎一郎与其他几人商议了一会儿,随即刺刀上枪,子弹上膛,便要与我一起进洞。 这盗洞比棺材岭子中的要窄很多,只能一个一个的匍匐前进,甚至连回头的空间都没有。如果在这里遇到危险的话,就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为了弄清事情的真相,我早已经把一切都置之度外,自然没什么好在乎的,可宫崎一郎等人亲眼目睹了刚才那一幕后,竟然也没有丝毫犹豫,想必里边的东西对他们来说一定非常重要。 三十里路,步行的话要走一天,如果爬行,恐怕等我们饿死也走不出去。 “父亲想要进入棺材岭子,只要去山上打洞就好了,为什么要费尽苦心的挖这么长一条盗洞?难道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这么简单吗?”我心中想着,盗洞一下子宽阔了起来。 我们也趁此机会休息片刻。 这节盗洞十分潮湿,不时还会有水滴从头顶滴落。宫崎一郎拿出地图比划了一下,说道:“这里应该已经靠近拒马河了。” 尽管我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听到拒马河三个字还是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旦盗洞被河水冲毁,我们在这狭窄的墓道中只能坐以待毙了。 战战兢兢的走完这段路,前方的通道竟被一口棺材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