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绍仪缓缓说道:“贤弟希望南北双方通过和谈解决纠纷消除地方割据,加强中央集权,推行议会共和,改善民生福祉······这些政见自然极好,可是如何实现呢?比如贤弟极力反对的地方自治问题,就颇难措手。 如今各省都督手握军政大权,把持地方财税、人事,实际上已经算是地方自治。难道士绅民众在各级议会中投投票,就能让各省都督拱手让出手中的地盘、军队?
“如今确实有像李铁仙、彭凌霄(彭程万)这样推位让国的贤者,但更多人还是恋栈权力,不肯轻易去职。面对这种形势,中央政府究竟该如何处置?武力讨伐?全国各省都督都手握重兵,他们要是联合起来,中央政府也不敢直撄其锋!议会选举?他们有权有钱,完全有能力收买议员,把持议会,否决所有对他们不利的议案!
“而且地方自治也有其自身的历史根源。在民国以前,中央政府对地方的管辖只到县一级,县以下的乡镇、村里,都是依靠宗族礼法的力量维持自治,几千年来已经约定俗成。如果不分青红皂白,把地方自治全盘否决,必然会导致社会基层组织的长期混乱。而且添设乡镇、村里各级政府,会突然增加大囊官员,对人民造成严重负担,也使中央政府与人民之间多了道隔阂!
“贤弟既反对地方自治,又不愿诉诸武力;既希望加强中央集权,又想要议会选举,还憧憬建设国家、改善民生,只怕有些想当然了吧?”
孙元起顿时有些哑然。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如今孙元起身居高位,他说出的话无论对错,总会有人鼓掌叫好。时间一长,难免有些飘飘然,甚至胆敢对国家大政方针指手画脚·连孙中山、袁世凯也得侧耳倾听。其实呢?他就是一个教书先生、半吊子的物理学家,顶多比大家多一点现代科技知识和半点历史发展脉络
好在这时候正在从传统社会向近现代社会转型时期,即使是精英分子用西方理论看中国社会,也对这个时代缺乏明确认识。而且辛亥革命这一代人·年轻有激情,思想单纯。既没有涌现传统社会诸葛亮、刘伯温式的深思熟虑的谋士,也没有出现对路线、政策、策略进行严密分析的现代英雄。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所以孙元起大放厥词,还能忽悠到一批青年人。
但在成熟的政治家眼里,无疑显得非常稚嫩!
什么是成熟的政治家?就是知道怎么说,还知道怎么做。像北京的哥·说出国内形势、政坛风云来头头是道,仿佛是国策顾问在指点江山,连研究所的专家学者也要甘拜下风。但真要让他们做实事呢?别说县长、乡长,就是当个居委会主任,他们都玩不转!
孙元起半晌才点点头:“唐兄见教的是,小弟确实有些想当然了!”
唐绍仪道:“再比如贤弟希望实行分税制,确定中央财政和地方财政的收入范围,以确保地方在经济上有一定的自由支配权·可以因地制宜发展实业、改善民生。但贤弟有没有考虑过,如果没有强有力的中央政府而实行分税制,各地方政府会不会在议会中极力要求减少上缴中央的部分?在征收中央税收的过程中·会不会虚与敷衍、多征少缴?万一地方少缴、不缴中央税款,又该如何处置?
“可以想见,一旦推行分税制,各省必然以地方税收的名义巧立名目,设置关卡,横征暴敛,鱼肉百姓。到最后,农民辛苦劳作一年,粮食十之七八都被政府征缴;商铺工厂只要开门,就会面临数十种苛捐杂税·只能歇业大吉;省内外关卡林立,处处征税,造成商品流通不便,物价腾贵······如此一来,何谈发展实业、改善民生?”
孙元起有些汗颜:“是小弟考虑欠周!”
唐绍仪接着说道:“愚兄听孙逸仙说,贤弟曾建议中央政府军队国家化·即军队既不属于某一特定人士,也不属于某一政党派系,而是属于全体国民或国民议会。如果袁项城不同意,便退后一步,要求允许各省议会拥有一定数量的军队。贤弟能以一省都督身份,提出如此大公无私的建议,不愧被大江南北青年学子尊之为‘当代圣人,!
“如今各省只有咨议局,并没有议会,而都督手中已经握有军政大权。将来成立议会,必然在都督一力掌控之下。这样一来,军队名义上归各省议会所有,实际上还是都督自己的,只不过披上了合法的外衣。以军队国有之名,而行军阀割据之实,只怕与贤弟的初衷大相违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