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峒人?”
“非,汉人。”
郑朗忽然想起来,这次通过那些抓获的犯人,审出许多幕后主谋,但还在继续审,有的人没有直接参与,然在后面出钱出力,也洗脱不了责任。甚至还有少数漳州与汀州的豪强害怕虔州新盐政顺利执行后,福建路也实施这种盐政,陆续加入。循州就有一些人加入,其中有一犯人就叫蓝峰。
妇人又说道:“妾家还有公公与婆婆,几个孩子,郑相公,你是好官,放过我家官人,以后再也不敢了。”
郑朗啼笑皆非,问:“大娘子,某若放过你家官人,循虔道上两百多条人命,那些家属会怎么想?这些年来,历历数数的杀官兵劫良户妇人,千家万户遭到殃害,他们家人又怎么想?若不是我布置缜密,我与两位体量安抚使,以及几百名将士将会成为刀下冤魂,就是如此,还有七十多名兵士战死,一百多名兵士受伤,他们又怎么想?”
妇人抱着孩子只是哭。
郑朗又说道:“不过你放心,参与的本官不会轻饶,但只追究相关案件责任人,没有参与的本官也不容许牵连,更不会追究没有参与其中的家属,妻儿老小。这也是朝廷的制度,陛下的宽宏大量,回去吧。”
若以郑朗初次进入仕途的xìng格,又差钱帛。会借机大肆抄家灭族,但到了今天,郑朗xìng格实际越变越温和。不贪那几个钱,省得让其他豪强感到心中戚戚。
下句话未说出来。你有家有业,岁数不大,丈夫死了,再找一个就是。
妇人又哭泣一会,这才离开。
有许多当地豪强大户的主人看到这一幕,心中幸庆,幸好没有参与。别的不说。仅是那六千万缗钱砸下来,外地商贾受益,自己是地头蛇,而且这个相公的本事快要通天了,自己更受益。哪一块不赚钱,为什么要顶风而上,傻了不成。
但让循州官员吓了一大跳,循州看似面积广大。实际仅能控制龙川与兴宁江一带不到三分之一的地盘,东南角与整个西北,皆不能控制。或者名义上的控制。实际羁縻,一些深山的生蛮连羁縻都谈不上,只求他们不生事就谢天谢地了。地形又复杂,这些人胆子又大,郑朗仅率一百蕃骑,现在连马都送回广州,若是有人动不好的心思,自己能兜得起么?况且这一行,这个宰相与自己这些官吏谈笑风生,看样子不恶。若要按他所规划的那样,每一州每一县官员皆有一笔厚厚的政绩。因此,连夜吩咐所有衙役,立即赶到各个路口,进行严密的盘查,在不忧民的情况下。盘问每一个可疑的行人,以作jǐng戒。
然而第二天又传来一个让他们吓掉魂的事。
郑朗出城后,直接奔向西北,前去一个蛮人大部族。
没有象他们想的那么严重,这个部族族酋参加了循州盟会,对郑朗态度很殷勤。看到郑朗带着属下来到自己寨子,这个族长更是喜出望外,带领着整个寨子两百多户所有在家中的老百姓迎了出来。
远远的就想来一个拥抱,不过想到郑朗显贵的身份,停住了。
郑朗笑了笑,主动来了一个熊抱,让他更是大喜。当天杀猪宰鸡,热情款待,还让族中的少女表演了歌舞。
一场隆重的晚会结束,郑朗就在寨外搭起帐蓬休息,没有对寨民做任何sāo扰。仅是一行,便让周边所有寨峒一起歌颂,第二天起程时,无数村寨一起从各自山上走下来,为郑朗送行。
也能说是手段,但就是手段,郑朗用了心的。接着又奔向长乐、兴宁二县。顺带着看了大有铅场、石坑铅场、夜明银场、罗翊锡场。这也是最奇怪的地方。
现在开矿技术落后,第一个不能很好的提炼,除了特别好的富矿外,矿藏仅能提取十之二三,多是浪费了。至于伴生矿能提炼出来的更少。所以郑朗明明知道国内诸多矿藏所在,也远比对海外的矿藏分布更清楚,国家更缺少金银铜铁这些金属矿藏,但不提。不开放在地下不会浪费,一开浪费必然严重。
其次是寻矿技术,实际到处都有矿藏,远到太平洋深处,高到青藏高原,苦到xīn jiāng沙漠,冷到漠北。但现在寻矿技术很落后,往往能勘探到的仅是露天矿,或者浅矿,深矿皆无能为力。即便找到的,再深一点,或者因为种种原因,矿脉断掉或少掉,做一些简单的勘探后没有效果,马上放弃。于是这些矿让后人感到很为难。
除非一点,郑朗咬定这里有一亿吨矿,最少能开出两千万吨,你们才开出一百万吨,还早呢,继续找。那么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下去,这才能找到接下来的矿脉,继续开采。
奇怪的不是这个,而是找到的矿脉分布,百分之九十分布在边远地区,荆湖南路与两广这种羁縻地区,几乎占据宋朝金银铜铁铅锡矿的一半之数。难道这些找矿的人与自己一样,想将主矿留下来,以后开采,只找边远地区的矿脉?
产量也不高,全国银矿所在多在六十几个到八十几个浮动,偶尔有新矿找出来,也有许多矿找不到矿藏了,而废弃掉。总课税是宋真宗时候,达到近九十万两。到皇祐年间,下降到二十几万两。一部分因素是因为课税严重,赵祯执政宽松,下面官吏胆大妄为,走私走掉了。但也不是全部因素,例如金产量与铜产量一直在稳定增加,特别是铜,南方铜产量是一千多万斤,而北方铜产量只有一万来斤。相差了一千倍。课税下降还有另一个因素,没有新矿发现,旧矿要么矿脉断掉,要么仅剩下一些余矿。产量低。实际大多数矿还是有矿的,不过没有找到罢了。
郑朗看了看。
不是很好,宋朝前期皆是实现课役制,是一种变相的劳役制,也就是下命令,让役户每年必须完成规订的产量,余下的才规自己分配。当然。官吏不可能给多少“余下”让役户zì yóu分配,所以最大限度地制订课役数量。于是治户往往完不成任务,甚至严重亏空,不得不破产而逃,若是遇到隋唐演义程咬金(程咬金乃是虚构的,真实的程知节家世良好,不可能去做私盐贩子蹲大牢的)的货sè,俺一无所有了。你们这些贪官污吏,来吧,能将俺怎么的!
针对这种情况。先是薛奎,后是梁适,在自己管辖皆做了调整,以雇佣制度代替课役制。若是没有郑朗,又到了包拯在三司使时,再奏用雇佣制代替课役制,赵祯为了配合包拯,下诏陕西转运使,同州铁治自今召人承买之,给私人铁治以更多zì yóu与方便。但雇佣制仍然有很多弊端。于是到王安石变法时,又确立了二八分制,朝廷出矿藏,百姓自备物料烹炼,对于所得的矿产,朝廷收取二分。余下八分许坊户自卖。这一制度的确立,提高了坑户积极xìng,使各种金属矿产量与宋太宗时相比较,几乎提高了九倍。
郑朗在中书时也采用了这项进步条例,步子没有迈得太大,不是二八分,而是三七分,朝廷得的是三,非是二,坑户得的是七,而非是八。已经在局部地区实施。
循州诸矿仍然是过去那种课役制。
情况真的不好,特是石坑铅场,课役是五万斤,实际坑户总产量不到四万七千斤,每年坑户都在负债,一些坑户破产逃亡做流民了,坑产减少,矿吏为了政绩,又不敢上报,加压于余下的坑户,产量更加低下,一年产量不足四万斤了。
听到郑朗来了,男人下去挖矿去了,矿上只剩下一些妇人,一个个抱着孩子,手里拿着野菜窝窝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郑朗一颗小宅男的心软了,眼睛有些湿润。
那个矿吏站在边上不敢作声。
郑朗沉默大半天,说道:“诸位,莫要哭了,听某宣布一项命令吧。自今起,两广一律实行三七制度。”
“什么三七制度?”
郑朗解释一遍,又说道:“并且某命令广州银行在两月内,必须向所有坑户发放二十缗钱做为资本,三年内无任何利息,再着各州县官府向所有坑户发放十石贷粮,一年后偿还,也无任何利息。”
其实实施也很麻烦的。
课役制度为什么会失败?主要是矿吏的贪墨,使得治矿成本提高,实行三七制度,矿吏职责仅是负责盘查矿户所开采提炼的矿总量,没有其他权利。矿吏所得必然下降,损害了所有矿吏收入。
因此王安石二八分制度是一次有意义的制度,但遭到更多的人反对痛恨。
郑朗在两广实行三七制度,同样会遭到这些矿吏的排斥。
不过借着循虔道血腥战役的余威,能顺利实行下去。
“真的吗,真的吗?”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老年妇人雀跃地问。
“我是两广最高的官员,能说谎话欺骗你们?不相信,你看,”郑朗立即吩咐侍卫拿来笔墨纸砚,写下这道命令,又让侍卫回去,向两广所有矿坊下达。
又伏在石头上写了一篇奏折,说明此事,这是什么道理?坑户一年辛辛苦苦地为国家采矿,结果一年下来,没有收获,反而欠下国家一大屁股债务。为何为何?
这是神马的黄金时代!不是,是烂铁时代!
周沆站在边上苦笑,神马的黄金时代是你治理下的称呼,这样说没有抽别人的脸,是抽你自己的脸。不过从这方面也看到这个宰相爱民的一面。闻讯后,所有矿工从矿里钻出来,一个个欢呼感谢。
郑朗却认真的鞠了一躬说道:“我为首相四年半,执掌东西两府,却让你们过着如此艰苦的生活,非是陛下之错,陛下仁慈无双,最希望你们能过上好rì子,又对我放权治理国家,之所以如此,乃是我的过错。如今我所做的仅是亡羊补牢,哪里还能接受你们感谢呢。”
一路行去,一件件感人的事迹传来,许多州县百姓殷切期盼,太学报纸这样写下一段文字,宣扬陛下之仁慈光辉,挟皇祐盛世之余泽,所过之处,万物复苏,chūn风怡人……(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