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春风一杯酒正文卷第123章善水苑“笃笃笃……” 船舱木门轻轻扣响,船老大细微的声音在舱门外响起:“彦祖少爷,咱到杭州了。” 船舱内,将冷月宝刀横在膝头上打坐的杨戈,从入定中醒来,调息片刻后徐徐吐出一口凝练的浊气,霎时间虚室生白。 一口浊气吐进,他起身拿起自己的包袱和斗笠挂在身上,再从钱袋里翻出两颗一两重的银角子攥在手心里,拉开舱门。 船老大依然侯在舱门外,客气隐藏着几分钦佩与亲近的主动揖手:“惊扰彦祖少爷,老汉有罪。” 杨戈抱拳还礼:“您别客气,这一路上多亏了您照应……些许心意、不成敬意,您买几碗茶水吃。” 他将两颗银角子塞进船老大手里,船老大立马跟触了电一样慌忙将银两推回来杨戈怀里,顾不得压低声音急声说道:“少爷您这是打咱老陈的脸啊,咱老陈虽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下九流,但也是知晓仁义礼智信的,您的钱都收,往后还不得是个人都得戳咱老陈的脊梁骨啊?再说了,吴大当家那边交代得清清楚楚,咱要是收了您的钱,他回头还不得拔咱几层皮,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 “您听我说。” 杨戈笑了笑,一手将银角子塞回老汉手里,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臂膀宽慰道:“您别管谁人说了什么,也别管我是谁,总之您载了我这一路,有了好吃好喝的也都没忘了我,那我这个做晚辈就不能厚着脸皮当理所当然,钱不多,您别嫌弃才好。” 顿了顿,他又说道:“回头要是吴大当家问起来,你就说是我执意要请您老喝茶,我保管他不会责怪您。”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拉起面巾抽身快步往外走:“得,您老忙着,我就先走了……” 走出船舱后他才发现,细心的老汉是先打发了船上的船工和力夫后,才去叫他下船的。 船老大拿着银角子追出来时,杨戈已经顺着跳板下到码头。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两个银角子,想说什么又忽然笑出了声,朝着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声音洪亮的挥手道:“少爷,一路顺风!” 人群中的杨戈,头也不回的挥手。 他穿行在人群中,暂时……也不知道去哪儿。 心头寻思着先去找谷统,然后再派人打听杨天胜的下落。 结果还未出码头,他就在遍地麻衣褐衣的人群中,看到一个穿着一身儿青色布衣、脚下踏着一双平布鞋的俊秀青年人,百无聊赖的蹲在街边的角落里,一手支着脑袋,晃动着一双清澈而愚蠢的大眼睛四下张望着…… 他看到那俊秀青年人时,那个俊秀青年人也正好看到他。 二人四目相对,齐齐笑出了声。 杨戈脚步一转,朝着那人走过去。 那人也起身,朝着杨戈迎过来…… “哟,新打扮?” “哟,新名号?” “听说你弄死了一个归真级的东瀛鬼子?不赖嘛!” “哪有你‘加钱居士’丁修威风啊,走到哪儿打到哪儿……” “客气客气!” “彼此彼此!” “哈哈哈……” 二人勾肩搭背的往码头外走,一群麻衣汉子随着二人的脚步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远远的散布在二人后方。 杨戈扭头扫视了一圈,点头道:“还不错!” 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歪嘴,得意的道:“这可是我手下最得力的精锐!” 杨戈:“上回的事,有结果了吗?是谁给伱下的套?” 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摆手:“别提了,真他娘的晦气!” 杨戈意外道:“怎么?连你们明教都查不到任何风声么?” 地主家的傻儿子:“查怎么查不到,可查到又能怎样……” 杨戈纳闷的打量他,心道这不是这厮的性格啊:“此话怎讲?” 杨天胜窝火的低声道:“给小爷下套的是前户部尚书耿精忠,我爹三令五申,严禁小爷去碰那个老不死的,这还不如查不到呢!” “耿精忠?” 杨戈脚步一住,冷声道:“那老贼人在何处?” 杨天胜见了他阴冷的表情,心头猛然一跳,失声道:“你可别乱来啊!那老不死的虽然致仕了,但品级可还在,而且他目前依然还是浙党的魁首,门生故旧遍及朝野,可是个带火儿的震天雷,碰不得、摸不得,一炸就是一窝儿!” “你动不了他而已!” 杨戈冷笑道:“我做官的时候动不了他,我不做官了还动不了他,那我这个官不是白丢了吗?” 杨天胜一听到他这个神逻辑,就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儿,可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脑子转了好圈后,才回过神来:“不对,你凭什么动得了他?” 杨戈不屑道:“你一个反贼,当然不能动他,一动他朝廷立马大军压境,穷追猛打你明教!” “我一个无助轻重的大头兵,把脸一蒙冒充江洋大盗都行,我凭什么动不了他?朝廷要怒、浙党要闹,尽管下檄文通缉我丁修就是,我丁修但凡皱一下眉头,我杨字就倒过来写……” 杨天胜惊得直挠头:“还…还能这么玩儿?黑还是你们官家人黑啊,官字两个口,红的白的任你们说啊!” 杨戈:“别废话,那老货人在何处?” 杨天胜踌躇着不敢开口。 他虽然不着调,但他知道轻重。 否则他也不会明明心头窝火儿窝得都快炸了,还劝杨戈别乱来。 杨戈:“哑巴啦?说话!” 杨天胜犹豫片刻,还是摇头:“这事儿急不得,容小爷先和家里边商议商议。” 杨戈没好气儿的翻了个白眼:“我一人儿去宰了那个老贼,关你们明教屁事?我丁修是你们明教的人吗?皇帝都不敢招揽我,你们明教敢?” 杨天胜:‘他说的好有道理,小爷竟无言以对。’ 他使劲儿挠头,烦躁的说:“你别着急好不啦?你才刚到杭州,咱就不能找家好馆子,吃完再去杀么?” 杨戈淡定的说道:“不急,杀完再吃!” 杨天胜瞪大了双眼看着他……他必须得承认,他被杨戈这副用最淡定的语气说出最装逼的言语的霸气姿态,给帅到了! “娘的,你下雨天不遭雷劈吗?” 他嘴上吐槽着杨戈,暗地里自个儿的心跳早就加速了,索性放弃治疗:“那老贼人就在杭州,善水苑。” 杨戈一点头,转身就朝着远处那些明教教众招手。 杨天胜见状疑惑的问道:“你干哈?” 杨戈比他还疑惑:“还能干哈?当然是找人带路啊!” 杨天胜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子:“小爷不是人?” 杨戈用关爱智障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你自己刚说的话,扭头就忘了?你明教不能掺和这件事,就你杨二哈这张大饼脸,过去一露面,黑锅不得全扣到你们明教头上?” “不行!” 杨天胜一把紧紧的攥住他的小臂,摇头如拨浪鼓:“这么大的乐子你要不带小爷一起去,那比杀了小爷还难受啊!” “那就不好意思了。” 杨戈不留情面的荡开他的手臂:“为了你们明教十好几万口子的幸福生活,只能牺牲你一个人了!” 杨天胜执着的再次抓住他的小臂:“好兄弟,讲义气啊!” 杨戈再次荡开他的手臂:“做兄弟、讲义气,兄弟挨打我看戏!” 杨天胜无能狂怒,张口就要威胁杨戈‘不带我玩儿那就鱼死网破’…… 却被杨戈眼疾手快的一记手刀砍在了他脖子上。 作为习武之人,他对于xue位和力道的把控,都是专业的! 而压根就没想到杨戈会突然动手的杨天胜,措不及防的挨了他一记手刀,一脸不敢置信的双眼一翻,直挺挺的就往后倒。 杨戈一把扶住他,再次朝远处那些目睹了杨戈“行凶”的全过程,同样一脸不敢置信的明教教众们招手。 作为杨天胜的亲信,他们当然知道杨天胜今日来接的是谁。 用杨天胜的原话说:‘杨二郎那可是小爷血浓于水、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亲兄弟? 就这? 他不会是朝廷派来围剿我们明教的jian细吧? 一群不知所措的明教教众,心思各异的快步涌了上来,不着痕迹的在闹市区内将杨戈与杨天胜团团围住。 杨戈权当没看出他们的小动作,随手扯过一个明教教众,把昏厥的杨天胜塞到他怀里:“留下一个人给我领路,其余人先带着这家伙回去……先别弄醒他。” 一群刚觉得自己已然看穿一切的明教教众,又被他这个动作给搞懵了,不知所措的看了看睡美人杨天胜,再看了看丝毫没有拿自己当外人的杨戈,不知该作何反应。 杨戈环视了一圈,挑眉道:“谁是主事的人,站出来回话!” 一名衣裳穿和杨天胜差不多、气息儒雅不似其他人穿着短打也像土匪的青衣中年人,缓步越众而出,客客气气的向杨戈抱拳道:“二爷,在下韦鑫,忝居青木堂白纸扇。” 杨戈伸手一把将其拉到身前,低声道:“找个人带我去善水苑,你带着人把这家伙带回去安顿好,别让他来凑热闹,给你们明教惹麻烦!” “善水苑?” 韦鑫惊骇的看了杨戈一眼,心头顿时就明白杨戈为什么要打晕自家香主了。 这个热闹,自家香主还真凑不起…… 不、不愧是二爷啊! 下船后连口水都还没有喝,就要去杀人! 杀的还是当朝一品,前户部尚书、浙党魁首耿精忠! 太他娘的尿性了,我都想去凑热闹啊! 韦鑫口干舌燥的咽了一口唾沫,毕恭毕敬的揖手道:“是,二爷!” 说完,他起身环伺了一圈,将人群外一个其貌不扬、身形精瘦的麻衣汉子招至身前,附耳低语了一番,然后指挥着一帮明教教众,一步三回头的带着杨天胜融入人潮中,迅速离去。 二十多号人,在闹市中分分合合、走来走去,愣是没有多少突兀感…… ‘不愧是祖传的造反户!’ 杨戈目送他们离去后,心头赞叹了一声,扭头对一侧那个其貌不扬、缩头缩脑的麻衣汉子说道:“带路吧!” “是,二爷!” “你叫什么名字?” “回二爷,小人名叫麻杆。” “麻杆?好…好名字!” “二爷不用这么客气,小人爹娘都不识字,就觉着贱名好养活……” “嗯,没事儿,你争取多识几个字儿,以后给你的后人取个好名字就行了。” “嘿,那就借二爷吉言了。” “少壮不努力、老大借吉言!” 麻杆:…… 二人混迹在人群中,闲聊着慢悠悠的转过一条条街巷,很快就来了一座占地广阔,大门外摆放着一对儿箱形狮子抱鼓石门当的宅院外。 麻杆指着那座宅院对杨戈说道:“二爷,此间便是善水苑!” 杨戈望着那对门当甄别了片刻,确认那的确是高级文官宅院才能用的门当后,点头道:“方才我们来时,路上有一个老余茶寮,你还记得么?” 麻杆点头道:“小人记得。” 杨戈挥手:“去那里等我,若我两刻钟内我没回去,你就马上回去通知你们杨香主,转移藏身之所!” 麻杆抱拳道:“二爷亲自出手,断没有失手之说!” 杨戈挥手道:“快走吧!” 麻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杨戈待他离去之后,沿着长街寻了一个死胡同钻进去,从背上的包袱里掏出一件还未浆洗的脏衣裳换上。 然后取下包裹冷月宝刀的灰布,用汗巾掩住面颊、戴上竹笠,纵身跳上房顶,沿着瓦檐屋脊,躬身快速掠进善水苑。 就见这是一座很典型的苏式园林,园林内花园假山、亭台水榭,一应俱全,一看便知造价巨万。 其复杂的造景,给杨戈隐匿身形提供了优越的条件,他控制住自身气息沿着整座园林飞速奔走了一圈,将整座园林的大致布局牢记于心后,随手就一个身穿布衣劲装作看家护院打扮、按着腰刀走出六亲不认步伐的年轻武士,掳到了一处偏僻的假山之后。 年轻武士剧烈的挣扎着,却只觉得控住他的两条臂膀仿佛铁箍一般纹丝不动,爆发的内劲也好似泥牛入海,没有丝毫回应,便知今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我问你答!” 杨戈捂住这名年轻武士的嘴将其按在假山后,粗声粗气的低声道:“答对你能活,答错你必死、乱叫你也必死,是一个草菅人命的狗官的命重要,还是你自个儿的小命儿重要,你自个儿掂量!” 年轻武士“嗯嗯嗯”的点头如捣蒜。 杨戈略微松开他的嘴,轻声问道:“耿精忠在府里吗?” 年轻武士心下一沉,暗道了一声果然,但略作迟疑后,还是回道:“这位大侠,俺要是如实作答,你真能饶俺一命么?” 听着他那不伦不类的蹩脚口音,杨戈抬手就是一个大比斗:“少跟大爷装傻充愣,好好回话,你的小命无足轻重,只要能助大爷找到那个狗官,大爷才懒得脏手!” 年轻武士连忙连说带比划的急声回道:“大侠,那狗官每日都在府中,已经好长时间都未踏出过府中半步!” “啪!” 杨戈抬手又是一个大比斗。 别问为什么。 问就是瞅他方才走路的姿势不顺眼。 “你小子可别跟大爷耍花样,大爷待会可是要带着你一起过去找那狗官的,若是到了地头,大爷没找到他的人,你可就得先给他陪葬了!” 年轻武士摇头如拨浪鼓,满脸的真诚:“不敢不敢不敢,小的岂敢跟大爷耍花枪!” 杨戈点头:“很好,既然那个狗官在这里,那他眼下人在何处……” 年轻武士满头大汗的左思右想了许久,才犹犹豫豫的回道:“小的今日并未见过那狗官,不过按照他往常的习惯,这个时间点他应当在书房读书才是。” 杨戈:“书房?在哪个方向?” 年轻武士伸手朝东北方指了指。 杨戈点头:“你跟我一起过去,放心,只要他死了,就没人知道是你出卖了他……但倘若你是引我过去寻找帮手给自个儿解围,那你可就要倒大霉了,无论你找到的帮手有多强,我都会先拧断你的脖子!” 说完,他就准备拎着这厮起身,往东北方掠去。 “咳咳……” 年轻武士忽然咳嗽了一声,不好意思的强笑道:“大侠,小人方才没弄清此处是哪里,指错了方向,书房应当是在那边才是。” 他指了指西南方。 “嘿!” 杨戈抬手就是正反两个大比斗,怪笑道:“你小子,还他娘是个人才!” 年轻武士摇晃着昏沉沉的脑袋,努力赔笑道:“小人的错、小人的错,大侠大人有大量,千万莫要和小人一般见识……” 杨戈呵呵笑道:“蝼蚁尚且偷生,你年纪轻轻的,还有大把的美好时光可以去享受生活,所以你想活命,我不怪你,但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你自己不把握住,可就不能怪我心狠手辣了,非是老夫夸口,就算是你们府里的看家护院并肩子上,老夫也自信能杀出去,抓你逼问那老狗的位置,不过只是不想伤及无辜、惊跑了那老狗……走吧!” 说着,他又要动身。 “咳咳……” 年轻武士又咳嗽了两声,在杨戈不敢置信的注视中,满脸纯良的腼腆一笑,指着正前方:“小人突然想起来,方才府中好像有贵客登门拜见那老狗,那老狗眼下应当在浩然正气楼见客才是。” 杨戈:…… 爷终日打雁,竟险些被家雀给啄瞎了24K氪金狗眼? 果真是英雄不问出处,流氓不看岁数啊…… 杨戈认真的上上下下打量这个其貌不扬、唯有一双眼珠子分外灵动的年轻武士,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武士面容一僵,暗暗的咽了一口唾沫,强笑道:“大侠怎么突然关心起小人的姓名了?” 杨戈怪笑道:“倒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吧,凭你小子这股机灵劲儿,今日若是不死,将来必能有一番作为!” 年轻武士沉吟了片刻后,认认真真的答道:“小人姓刘,单名一个达字儿。” 杨戈面不改色:“这种随便抓个人一问便知的事,你不会编个假名字来骗老夫吧?” “咳咳……” 年轻武士又又咳嗽了两声,装模作样的摇晃着自己的脑子:“哎呀,大侠天生神力,几巴掌打得小人头昏脑胀,竟连自己的姓氏都记错了……小人姓庄,单名一个楚字儿。” 杨戈:…… 大章补更,我可还完账了哟,不欠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