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戈那边还在处理着渔夫老头的丧事留下的手尾时。 杨天胜那厢,刚刚带着手下的精锐教众抵达倭患严重江浙松江府,便得到消息称,一伙倭寇正向松江以南六十里外一个名叫桂花坪的村庄运动 他当即放出探马先行查探,自己带着手底下的精锐教众后行。 …… “报……” 一骑南来,鲜红的头巾随风飘荡若血旗。 “吁!” 杨天胜一抬手,身后百十明教好手齐齐勒马。 斥候一抱拳,大声道:“禀报杨香主,消息无误,桂花坪正遭倭寇劫掠,倭寇人数过百!” “他娘的,倒反天罡!” 杨天胜火冒三丈,一把拔出马背上的长剑,怒喝道:“弟兄们,抽刀!” 刀剑出鞘的声音,立时响成一片。 杨天胜一骑当先:“随我冲!” “驾!” 百十骑打马跟上他的步伐,奔向视线尽头那座冒起黑烟的村庄。 十余里地飞驰而过,刚刚一接近桂花坪,狂奔在最前方的杨天胜便望见前方不甚宽敞的村道之内,一个剃着地中海丑陋发型的小矮子,正用倭刀挑着一个襁褓耀武扬威的在村庄内大呼小叫着…… 只一眼,杨天胜就红了双眼,长剑一指:“给老子剁了这些杂碎!” 他纵身自健马之上一跃而起,十米长的金红色剑气如同穿云金阳般坠落,一剑便将那个满嘴叽里呱啦的小矮子劈成一地碎尸。 剑气落地的巨大动静,瞬间就惊动了村庄内肆虐的倭寇。 霎时间,大批衣不蔽体的黑峻峻小矮子抡着两条萝卜腿从一座座房屋中涌出来,高举着倭刀冲迎向冲入村庄的明教好手。 “八嘎!” “死啦死啦……” 一众明教好手依然不觉,扬刀打马冲入村庄内。 两帮人马狠狠撞在了一起,激起大片血光。 落在一座茅草屋顶的杨天胜见状,再次一跃而起,手中长剑一搅,卷起漫天火云从天而降,狠狠的砸进了倭寇最密集之处。 “轰。” 暴烈的气劲震荡,将一大片倭寇绞成遍地残肢碎尸。 身处残肢碎尸中间的杨天胜,刚要转身大开杀戒,就见到一个浑身烈火的村民,哀嚎着从自己身前掠过,跑了几步后就一头栽倒在地,满地打滚儿。 他想也不想的就冲上去帮他拍打身上的烈火,可火还未熄灭,他就没了动静…… “啊……” 他紧紧的咬着牙关,像是受伤的野兽那样歇斯底里的咆哮了一声。 这一刻,他忽然就能理解杨二郎了。 不是想做圣人…… 而是有些杂碎,真的不配活在这世上! 他转过身,拖着长剑迎向那些叽里呱啦的朝他涌过来的倭寇。 但就在将要短兵相接之时,他突然止步。 “嘭。” 他身前的泥土突然炸开,一道乌黑人影从地底下冲出,挥动一柄湛蓝的短剑抹向他的咽喉。 杨天胜从容不迫的挥剑格开了面前的短剑,左手一掌拍向逼近的乌黑人影。 乌黑人影见机也是极快,脚下猛地一跺脚,飞身后退之时抖手洒出一片密集的铁蒺藜。 杨天胜硬顶着这一片密集的暗器追上去,手中长剑挥舞得风吹不尽、水泼不进,将迎面飞过来的诸多暗器的尽数挑飞。 然而还未等他追上那个一身黑衣的东瀛忍者,就又感到脑后生风。 他毫不犹豫的扭身一剑劈过去。 “铛……” 刀剑相交,澎湃的气劲荡开,平地下陷尺余。 杨天胜定睛一看,就见架住自己宝剑的,是一个面容冷硬、筋rou虬扎的中年倭寇。 有别于其他穿得破衣烂衫,身上肮脏得好似几个月都没洗过澡的倭寇,这个中年倭寇身上的青色劲装整洁异常,脚下踏着木屐的白袜一尘不染,手中的倭刀锋锐之气逼人…… 光这副卖相,至少也是个大头目。 杨天胜看清这名倭寇,剑下爆开一股刚劲将其震退,而后咧嘴吐出一口唾沫,眼神凶暴的大笑道:“小爷还道是出门黄历看得好,一进松江就抓到你们这些杂碎,原来是个套儿啊!” 他虽然不太聪明,却也明白…… 劫掠区区一个村庄,决计不值得一位归真级数的大高手亲自出马! 但这个真相,并未能让他感到释然与自豪。 反而令他越发愤怒! “我等无意与贵教为敌。” 那中年倭寇张口,一口字正腔圆的中原话:“只要杨香主肯高抬贵手,事成之后,我等必有重谢!” “事成之后?” 杨天胜大笑着提剑阔步走向他:“你们这些狗杂碎想在我们家里成什么事?问过我们这些主人家吗?” 话音未落,他陡然暴起,人剑合一、剑气如虹。 中年倭寇身形暴退,双手握刀凌空一刀劈向杨天胜,刀气呼啸若北风呼嚎。 “嘭。” 剑虹破碎,杨天胜的人影刚一现身,便猛地一踏地面,一剑刺向那中年倭寇。 中年倭寇见状,不退反进,倭刀爆开一团刀光,卷向杨天胜的宝剑。 “叮叮叮叮……” 一刀一剑以快打快,刀剑碰撞的清脆的声音,好似无数风铃同时响动。 杨天胜剑法乃家传,基础打得极为扎实,剑气至刚至阳,剑路虚实相应,密不透风。 而这中年倭寇的刀法亦老辣异常,刀气刚猛、刀路诡谲,有正奇相合之感。 眨眼间数十招已过,二人竟是谁也抓不住谁人的破绽。 适时,杨天胜一口真气耗尽,正待抽身后退、重振旗鼓,他脚下的泥土之中突然炸开,一抹湛蓝的寒光自下而上直击他的下三路。 “等的就是你!” 杨天胜大笑着纵身旋转而起,周身陡然爆发上百道细密的剑气,铺天盖地的朝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去。 同样力竭的中年倭寇,试图上来配合泥土中的东瀛忍者合击杨天胜,却无奈被暴雨般的细密剑气逼退,留下泥土中遁地的那名东瀛忍者,被剑气千刀万剐,飙出几股殷红的鲜血…… “嘭。” 杨天胜落地,束发的玉冠已然碎裂,一头披肩长发蓬乱的飘荡着,嘴角还有丝丝的血迹,看着很是狼狈。 显然方才那一招爆发,已经超过他周身经脉的负荷极限。 但他的精气神,却越发的激昂了。 “就剩伱了!”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的中年倭寇,歪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俯身再一次扑了上去。 中年倭寇面色凝重的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双手握刀,在杨天胜逼近他身前丈余之时,猛然纵身大喝道:“風を切って斬る!” 倭刀下劈若皎月,刀气奔腾若大江长河。 人在半空之中的杨天胜身形一晃,于刀气迎面落下之际,突然化作数道残影,避开了这一刀澎湃的刀气:“哎,你劈不着!” 他惯常用家传蚀日剑法对敌,外界的人都快忘了,他爹杨英豪的诨号,不是“蚀日剑”。 而是“金翅大鹏”! “轰!” 斩空了刀气落在地面上,轰碎了两座茅草屋,在大地之上耕出了一道长达十余米的裂痕。 而被杨天胜皮了一下搞岔气儿的中年倭寇,还未来及再强行提上一口真气,就见到头顶上多出了一轮明晃晃的小太阳。 “食小爷‘与日争辉’!” 人剑合一,快若惊鸿般的剑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过措不及防的中年倭寇,当场将其斩成两段,血洒长空…… 一剑建功、贼去楼空的杨天胜,重重的砸在地面上,拄着宝剑单膝跪地,剧烈喘息着。 “亏了亏了……” 他努力支着宝剑想要站起来,却脚下一软再度单膝跪倒在地,嘴里还碎碎念道:“小爷凭什么是鱼龙榜第七,小爷分明应该是鱼龙榜第一啊…呕…” 他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慌忙捂住嘴,含糊不清的嘟囔道:“狗日的杨老二,你可把小爷坑苦了,这事儿、这事儿没两盘葱爆牛rou,过不去、过不去啊混蛋!” 此刻他只觉得浑身上下寸寸筋骨、寸寸血rou都似乎被大铁锤砸了一遍。 但他心头,却只觉得前所未有的酣畅,一股莫名的底气,如同脊梁一样支撑着他的精气神。 人活一世,有几件事是绝对正确的呢? 这件就是! ‘杨老二当初处斩那些贪官污吏时,是不是也是这样?’ 他心头暗暗的想道。 “不好了,香主吐血了!” “香主,你挺住啊!” “香主,你可不能死啊……” 那厢已经击溃一众叫花子倭寇的明教好手们,远远见到他吐血不止,慌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把他扶起来。 杨天胜挣扎着颤颤巍巍伸着手:“药、药……” 一人紧紧的握住他的手,热泪盈眶道:“香主,你要啥?” 杨天胜翻着白眼,面红耳赤的大喊道:“给我吃药、给我吃药啊混蛋!” 几名明教好手如梦初醒,连忙从他身上翻出一大堆零零碎碎的小瓶子:“香主,你想吃哪个?” 杨天胜几乎被这几个夯货气得背过气去,劈手就从一人手中夺过小金瓶,咬开瓶塞仰头往嘴里倒了两颗。 两颗杨家秘制的内伤药下肚,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药效真有那么强,杨天胜立马就觉得自己又精神了。 他挣开几名搀扶着他的手下,拄着宝剑自己站稳,原地旋转着再次看了一眼周围的凄惨景象…… 他闭起了双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把所有倭寇都给老子剁了,填进茅坑里!” “喏!” 一众明教好手齐声高呼着,提起明晃晃的兵刃扑向还在负隅顽抗的十来名的倭寇。 中年倭寇一死,叫花子倭寇们决死的愤怒战吼,迅速变成了绝望的凄厉哀嚎。 一众明教好手,当真是说到做到,无论是活的倭寇,还是死的倭寇,通通剁成碎片,铲进茅坑里…… 杨天胜则柱着剑坐在一块石碾子上,指挥手下四下搜寻活人。 不一会儿,桂花坪仅存的活口,就被一众明教好手搜了出来。 “都在这里了?” 他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手下。 他分明记得,他接到的消息上说,这个桂花坪有好几百口子人。 一众明教好手面色黯淡的垂下了脑袋,无人敢直视他期待的双眼,也无人能够回答他这个问题。 杨天胜颤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一个一个的点,一遍一遍得数。 点来点去、数来数去,依然只有八个……八个孩童。 他们有的浑身浇湿,一看就知道是刚从水缸里捞起来的。 有的满头草木灰,不问用就知道肯定是从灶膛底下扒拉出来的…… 杨天胜都能想象到,他们的父母长辈手忙脚乱的把他们藏起来,自己迎向那些满脸狞笑的倭寇的画面。 八个孩童惊恐的抱在一起,嚎啕大哭着…… 稚嫩的歇斯底里哭声,在死寂的村庄里,来来回回的飘荡着。 杨天胜想安慰他们,张口后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就觉得胸膛里堵了一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只能撇过脸,大力的挥手,让手下人给这些孩子找几件衣裳。 好一会儿,他才剧烈的喘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造孽啊,真他娘的造孽啊……” 他从未想过要做个好人。 因为做好人太累、太难、太麻烦、太身不由己。 他只想做个算不上好、也不算太坏的闲人,喝喝酒、交交朋友、凑凑热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潇潇洒洒的过完自己这一生…… 但此时此刻,他却真的很恨自己为什么来得那么迟。 他为什么来得那么迟? 是昨晚那个头牌太妖娆? 是今早包子鱼片粥太可口? 还是马匹太金贵必须要爱惜马力? 或许都是。 是得每一个“是”的念头,都让杨天胜想扇自己一耳光。 大义太虚假、太空泛。 而百姓的苦难却又太真实太具体…… “这件事儿,没完了!” 杨天胜心绪难平的嘶声道:“即刻发信号向各堂各支求援,能来多少人来多少人,只要他们肯出人,往后要我杨天胜给他们提夜壶我都绝无二话!” 春寒料峭,北风呼号。 却难凉好男儿心中那一团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