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亭县,锣鼓巷。 细盐似的小雪飘洒不止,庭院改造成的练武场中。 杨戈一身单薄短打,手提一根本人高、手臂粗的木棒,身处于六名麾下力士的包围中。 他不紧不慢的转着圈警戒着。 六名手持刀剑盾弩的绣衣卫力士,也踏着小碎步围着他慢慢转着圈。 “对,就是这样,稳住,寻找机会,不要着急……” 杨戈放大着感知、调整着呼吸慢慢说道,话音未落,他就猛然一偏头,挥动手里的木棒格开一支取了箭头的弩箭。 适时,两名膀大腰圆、手持半人高铸铁大盾的绣衣卫力士同时一个箭步上前,持盾一前一后包抄杨戈。 杨戈在两名力士即将撞在他身前的时候,他从从容不迫的向右侧闪出一步,单手挥动木棒抡圆了一记横扫。 “铛铛!” 两声闷沉的金铁交击声前后响起,一块铸铁大盾飞了出去,另一名力士扎稳马步合身架住自己的盾牌,向后倒滑出三四步才顶住了杨戈这一棒的力道。 下一秒,一道细微的破空声陡然在杨戈面门前响起。 他间不容发的抬起手,一把抓住面门前的弩箭随手反射了回去,口头还有时间点评道:“第二箭进场的时机没把握好,太早了!” 话音未落,两名手持木刀木剑的力士已经俯身冲了上来,方才后退持盾力士也再次挺着铸铁大盾撞向杨戈。 杨戈身法灵活似游鱼,在三人即将合围之际闪了出去,挥棍如刀将三人同时拉进战团,且战且退:“第二箭如果在这个时候射,就算依然无法射中,也能给他们仨创造拖住我的机会……” 言罢,他猛然前冲,挥棍如雨点,一波就冲垮了身前三人的攻势,木棒轻轻在三人身上一点。 三人顿时垂头丧气的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直到这时,重新装填完毕的两支弩箭,才再次射了过来,但了盾牌的掩护和刀剑的纠缠,杨戈随手挥了挥手里的木棒,就将两支弩箭格飞了出去。 “笃。” 木棒点地,两个小组的绣衣卫力士齐齐向杨戈抱拳拱手。 杨戈点评道:“第一波弩箭和盾牌的衔接,把握得不错,就是盾牌进场的角度没把握好,一前一后的确可以控住目标,但一旦目标人物的速度远在你们之上,就能轻易的避开你们的合击,还极其在第一波试探性的攻击下就造成伤亡减员!” “刀剑进场的时机就差了一些火候,盾牌组的确是给你们打掩护、打配合,但你们要跟不上,他们掩护谁、配合谁?就像方才,他俩都垮了,你二人才进场,那还有什么意义?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发他们俩两把刀子,你们四人并肩子上来砍我!” “最后就是第二箭的时机把握问题,我已经说过好多好多次了,你们要么不要一早就把两架弓弩亮出来,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亮了出来,第二箭就不能轻易射出去,你们要知道,只要你们弓弩的弹仓里有箭,你就有威慑力,目标人物无论使什么招式,都得时时刻刻提防着你的弩箭!” “当然,我的意思也不是说第二箭就一定不能射,我是说你们必须要把握好放箭的时机,要么另一名袍泽已经填装上弩箭,他可以接替伱作为威慑,要么就是有必须要射的时机,比如限制敌人的腾转挪移空间、比如给前方的袍泽创造后撤的机会等等。” “你们要记住,你们手里的弩箭,不只是杀人的刀剑,它还可以是救袍泽的盾牌,也可以是牵制敌人的铁锁渔网,至于它到底是什么,就在于你们对射箭时的角度与时机的把握!” 六名绣衣卫力士再次向杨戈抱拳行礼。 杨戈挥了挥手,脱下身上的短打,露出一身线条分明的紧实腱子rou来。 他抓着衣裳胡乱擦了擦身上的汗迹后,重新拿起木棒:“轮到哪两组了?” 两组绣衣卫力士迫不及待的进场,向杨戈抱拳行礼。 他们可不是什么没见过血的新丁,自然清楚自家百户大人下雪天要在下大力气cao练他们,不是为了折腾他们,而是为了让他们遭遇强敌之时,能多几分活下来的本事! 能遇到这样尽心尽责还不喝兵血的上官,他们睡着了都能笑醒。 怎么可能嫌累嫌烦有怨言? 六人进场,不一会儿便又噼里啪啦的打成一团。 适时,一身飞鱼绣衣的方恪,喜滋滋的捧着一个雕塑着精美花纹的长条檀木匣子进门来,见了场中腾转挪移、从容不迫的杨戈,赞叹道:“大人的武功又精进了!” 一旁的谷统瞥了一眼他手里的檀木匣子,笑道:“李家孝敬的?” 方恪美滋滋的拍了拍匣子:“好宝贝!” 谷统想了想:“东西收了,牢里那几個需要松一松么?” 方恪侧过脸看了他一眼:“你说了算?” 谷统一拱手:“是兄弟多嘴了!” 方恪沉吟了几息,低声道:“都是自家兄弟,我有话就直说:银子的确是个好东西,但咱可不能忘了本分!” 谷统连忙回道:“咱没其他意思,就是瞅着牢里那几个快顶不住了,都饿了四天了,再不给点食儿,恐怕都要活活饿死了,这还没结案呢,要饿死了咱也不好办不是?” 他的话音还未落,就听到一阵霹雳般的气爆声陡然传来,他抬眼一看,慌忙矮下身。 “嘭。” 木棒如同有枪头那般,笔直的扎进了土墙里,棒身入墙半尺有余! 谷统看了一眼,心头直发毛。 “老谷,你这是上岁数了么?善心有点泛滥啊!” 场中再次击垮两个小组的杨戈,活动着脖颈,笑吟吟的冲谷统招手道:“来,我给你松松筋骨,身体累了,心头就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念想了!” 看着自家百户那皮笑rou不笑的笑脸儿,谷统头皮发麻,一边磨磨蹭蹭的往前挪动着,一边向一旁的方恪递过去一个求救的眼神儿。 方恪回了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捧着木匣子躬身道:“大人,卑职有要事禀报!” 谷统心头猛地松了一口气,感激的回了方恪一个眼神:‘好兄弟,回头哥哥请你喝酒!’ 杨戈当然注意到二人的眼色,但他权当没看到,一招手道:“里边说!” 他抓起自己的短打,转身大步往正堂内行去。 方恪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场边等候的诸多小旗官和力士见状,忍不住埋怨道:“老谷,你吃多了撑的cao这份儿心干嘛?” “就是啊,你老谷不想进步,咱们弟兄还想进步呢!” “你要是落到那些丧良心的狗大户手里,他们会管你饿不饿死?” 谷统大叫冤枉:“我这不是见方总旗收了人家孝敬,顺嘴一问么?” “都是一个山头儿上的狐狸,你跟弟兄们吹什么狐仙!” “就是,谁不知道谁啊,你敢说你没收那几家的孝敬?” “装犊子,揍他个小舅子……” 一旁膀大腰圆的壮汉摩拳擦掌的围向谷统。 阴影徐徐笼罩谷统,他只觉得弱小、无助,还可怜…… …… 杨戈从檀木匣子中取出形似唐刀的黑鞘长刀,抽刀随手玩了个刀花。 便只觉内气游走刀身丝滑如抹油、刀锋破开空气顺畅似冰面滑雪,再直起刀身轻轻弹了弹刀身,清越的刀鸣声便从刀柄前一路响到刀锋处。 他忍不住赞叹道:“好刀、好刀!” 立在一旁的方恪,笑着拱手道:“正所谓宝刀配英雄,以大人的武功、德行,这把刀配大人,还勉强了些!” 杨戈伸手徐徐拂过刀身,在刀柄前发现了“浮影”二字小篆。 ‘浮影刀?’ 杨戈在心头读出这把刀的名字,而后上随手收刀:“废话少说,今儿又是谁上门来说情的?” 他与方恪的百户、总旗任命文书,以及一应袍服、佩刀,前两日已经送到他们手了。 他没觉得有什么区别,以前怎样过日子、现在还怎样过日子。 倒是方恪,已经抖起绣衣卫总旗的范儿,八面玲珑的与各路官员、本地富户打起了交道。 若是抛开武道天资这个因素,方恪比杨戈更适合做官,在绣衣卫内的路也比杨戈更好走…… 杨戈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他本就不喜欢抛头露面,既然方恪喜欢干这个,他索性就将这些对外交际的事务一并交给了方恪去处理。 比起整日里去应酬那些乱七八糟的老逼登。 他更喜欢宅在家里种自己的地…… 方恪回道:“开封府,南镇抚司总旗裴玉。” “南镇抚司?” 杨戈想了想:“自家人?” 方恪摇头:“对家,咱们北镇抚司是对外,南镇抚司是对内。” 杨戈听明白了:“哦,查绣衣卫的绣衣卫对吧?” 方恪低声道:“是这个意思。” 杨戈:“有公文吗?” 方恪摇头:“那厮什么都没表示,只是来给李家牵了线……这把刀也是李家奉上的。” 杨戈:“那你是怎么回的?” 方恪:“卑职推说此事已经呈交北镇抚司,无法再动手脚,李家人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约了明日再去丽春院喝花酒。” 杨戈嗤笑了一声,转而道:“你方才对谷统说的什么,你自个儿可别忘了。” 方恪笑着拱手:“卑职明白,银子一两也不少拿,事儿一点都不办嘛!” 杨戈笑道:“你啊,委屈在我手下做个总旗,真是太屈才了。” 方恪连忙摆手道:“大人太抬举卑职了,卑职就是个跑腿的,雷可都是您和镇抚使大人在扛!” 杨戈拍了拍他的肩头:“何必自谦,你比你自个儿想象中的得力,若不是你,我也摆不平这方方面面的事……走了,出去陪我试试刀!” 方恪的脸色顿时一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