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梦两年 南楚的六月,很热。 楚都 “周兵打进来了……”到处都是人们惊恐的呼叫声。 而此刻,罪奴宫里,同样是混乱一片,不时传来凄惨的叫声,血光四测,血腥味儿浓得让人窒息,一时间,整个罪奴宫,如同地狱。 而周兵,就是地狱里索命的魔鬼。 此时,罪奴宫西边一间破败的小屋。 尽管外面喊杀震天,元好仍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甚至不去考虑这喊杀是为何?她只是用着那纤细苍白的手指一个一个的摸着牌位上的名字。 这些牌位,是元好用削尖的木锥,一笔一划刻出来的,那上面一个个名字,全是疼她爱她的至亲。 “祖奶奶,爹,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小仇儿,还有二婆,好儿自幼体弱,本以为没多少日子好活,没想如今却是沈家唯一残存之人,好儿每日都拼命的让自己活着,只为了想活得更长更远,想看着那jian相尹随的下场,可是jian贼尹随如今却是越来越红了,而好儿这病弱残躯怕是等不到看他下场的那一天了,对不起……”元好喃喃的说着,脸色在月光之下,惨白惨白的,竟透着丝丝的死气。 不甘哪,想着那才出生就让人害死的小仇儿,那是沈家的希望,沈家唯一的根哪,亦没能逃过尹随的毒手。 沈家由此而绝,老天无眼那…… 元好长长的叹了口气,整个人趴在地上,静静的,不动丝毫。 这时,外面的院子门突然的被撞开,然后歪歪斜斜的倒在一边,几个周兵冲了进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道:“他娘的,咱们西路军最倒霉,打的最苦,结果这进了城,好处都叫东路军和飞虎军捞去了,却将咱们赶到罪奴宫这边,罪奴宫有什么好东西?连个漂亮点的姑娘都没有,呗……”一人说着,狠狠的吐了一口。 “罪奴宫没好东西就算了,咱们也不在这里耽搁,我刚才看了城防图,这罪奴宫后面可是质子府啊,怎么着,总有点好东西吧。”又有一人道。 “别胡说,那质子府咱们可动不行得。”另有一人道。 “凭啥动不得?”有人不服气的道。 “你知道之前那质子府住的是谁吗?是咱们大周的五皇子,你们忘啦,进城时,大将军可是一再的对所有人吩咐过,这城里任何地方我们都动得,唯有这质子府和尹相府不准动分毫。”说动不得的人回道。 “怪了,这质子府曾是咱们五皇子的住所,这不准动倒也有理,可凭啥尹相府也不准动,他是南楚的尹相,可如今却是我大周的阶下囚,我可听说了,这尹随在南楚一手摭天,那府里定然宝贝无数,这不让动岂不是太没道理。”说话的人声音充满了疑惑。 连带着,此时里屋的元好也叫说话声拉回了神思,她微微的直起身子,竖着耳朵听外面周兵的谈话,对于尹随,她是恨不得食其rou寝其皮,因此,就算是她仅存一口气,也要关注他的一切。元好咬着牙,不让自己的喘息声惊动外面的人。 “你知道什么啊。”先前说话的人嘲着声道。 “怎么?有内幕?说来听听。”余人皆问道。 “你们知道,咱们大周的五皇子为什么到南楚来为质?”先前说话的人又问。 “这谁不知道啊,当年,我大周攻打南楚,却没想被南楚的沈家军打了个大败而还,还被南楚反攻,连丢边境几坐城池,最后不得以,只得谈和,双方以皇子为质,于是大周的五皇子才到了南楚。说实的,幸好,那沈家被南楚那昏庸的皇帝先灭了,要不然,咱们这回能不能顺利拿下南楚还真不好说。”有人回道。 “这就是了,问题就在这里,我可听说了,那尹相实乃是我大周国的暗间,他同五皇子是同时来到南楚的,只不过是一明一暗,那尹相凭着大周为后盾,用金钱开道,短短五年,就取得了南楚皇帝的信任,然后又百般谋划,利用南楚皇帝的多疑,给沈家弄了个谋反大逆之罪,沈家被连根拨除,为我大周此次攻占南楚扫清了障碍,其居功致伟啊,他的府自然是动不得的。”到了此时,先前说话的人才将事情解释清楚。 余人皆道:“原来尚有些内情,如此大功,那自然是不能动的。” 而此时,里面的元好听了这些,那心里却是翻江倒海,原来沈家灭门的背后,却有这么多的曲折,元好抬起头,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而今,南楚终于完了,想着,她便冲着牌位喃喃的道:“祖奶奶,爹,奶,兄长,南楚亡国了,只可笑昏君是自毁城墙,如今亡国,那亦是自作孽……” 说着,元好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眼前一片模糊,喘气如同拉风箱,报仇是不可能了,如今,她唯有选择干净的去死,反正以她的身体,死也不过是早一刻,晚一刻的事情,想到这里,她那头重重的朝一边的墙角撞去,立时血花飞溅。 “有人……”外面院子的周兵听到屋里的声音,飞快的冲了进来,正好看到元好软倒在地上。 “谁说这罪奴宫里没有漂亮姑娘的,就面前这个,那也算是个秀丽佳人,若是让内宫那些人见了,怕是要早早收罗,回去献进宫里的,可惜了……”一个周兵咋呼着道。 而紧随他进来的周兵也是一脸的可惜,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漂亮的,却又寻短见了,扫兴,这时,一个周兵的视线落在桌上一溜子的牌位上,不由的眯着眼仔细看了一会儿,随即惊讶出声。 “怎么了?”其他几个同伴听他惊讶出声,便也凑上前看。 “天,是沈家人的牌位。”一个人惊呼道。 “那……这姑娘是沈家的人?”另一人说着,转身指着地上的元好,只是突然的,那脸上的表情却由惊讶变成惊恐,原来软倒在地上的女子此时已踪迹渺无,只余下一滩鲜红的血迹。 这人去哪里?他们都在这里,若有人来救,不可能毫元察觉。 突然的,院中刮起一阵冷风,六月的天里,竟似乎带着刺骨的寒意,让人的心直发毛。 “我们快离开,这地方邪门的紧。”一个周兵道。 其余的人脸上都有着些或不解,疑惑,惊惧等,几人同时点头,然后迅速的退了出去…… 而此刻,元好却觉得神识片片剥离,然后觉得整个人很轻松很轻松,她看见祖奶奶,爹,娘,大哥他们在前面朝她招手。 一片淡雾的前方。 “你为什么要来,你忘了沈家的大仇未报,沈家的血脉无人继承,你怎么能死……你太让祖奶奶失望了”突然的,元好看到祖奶奶一脸严肃的冲着她大声的吼。 “不,我不想的,可好儿没有办法啊……”元好大声的辩解。 “怎么能没办法,无论如何,你要保住沈家的根哪,沈家今后就靠你了……”祖奶奶的声音又变成哀求。 “可是仇儿已经死了……”元好掩面哭泣。 “谁说他死了,没有,没死,他还没出生,你快回去,他需要你……”祖奶奶的影像越来越模糊,声音也越远了。 “祖奶奶……”元好大叫,伸出手去抓,却是抓了一空。 “好儿,好儿,醒醒,做恶梦了。快醒醒。” 突然的,意识又涌进了元好的身体,元好感到有人在轻轻的摇着她的肩,似乎还有一只粗糙的手在帮她擦着汗,这只手太熟悉了,是二婆的手。 元好睁开眼睛,入目的却是二嫂和二婆脸,那上面满满的关切。 她猛的坐了起来,紧紧的盯着面前的两人,二嫂?二婆?她们不是在两年前已经过世了吧,还有出生不过十来天就叫人害死的小侄儿。 可如今,二嫂和二婆却好端端的在她的面前,这是怎么回事?这里是哪里? 元好急切的想着,然后急急的朝四周打量了一下,似乎还是在罪奴宫里。又看着二嫂,最后却看到二嫂隆起的腹部,小仇儿还未出生? 元好突然想起祖奶奶的话,不由的有些激动,只是她病弱的身体承受不了如此激烈的情绪,那胸口又闷了起来,一阵急咳加气喘。 “好儿,来喝口水。”二婆躬着身子,转身拿着一只木碗倒了点水凑到元好的嘴边,一边轻轻的抚着她的背。 元好就着二婆的手,小口小口的喝着,好一会儿才舒服些了。 “好儿,又做恶梦了,来,跟二嫂睡一起。”一边的二嫂说着,关切的看着元好,轻拉着元好躺下,一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胳膊。 “今天是几月几日?”元好躺在二嫂身边,头靠着二嫂的肩,轻轻的问道。 “傻丫头,怎么过日子连几月几号都不记得了。”二嫂轻轻的取笑着,然后道:“今日是八月十九呢。” “顺康十七年八月十九?”元好再问。她说的是两年前的日子。 “好儿做梦做糊涂了呢,可不正是顺康十七年八月十九。”二嫂道。 元好糊涂了,难道这两年多以来,她就一直是在梦中?她抬起脸,看着二嫂,二嫂正冲着她笑,床边,二婆也冲着她笑,一切都那么的真实。 元好干脆抬起胳膊,重重的咬了一口,很痛,那小脸不由的皱巴了起来。 “好儿,你这是做什么?”二嫂叫元好的举动吓了一跳,心疼的抬起平安的手,轻轻的揉着那上面细细的牙印子。 “没什么,我做梦做糊涂了,咬一口,痛,就说明梦醒了。”元好轻笑道,那脑袋还在二嫂的肩上噌了噌,突然的,她就觉得很轻松,刚才那一口,她可是下死力的,真痛。可痛归痛,这却证明,她现在是清醒的。 原来,那两年多的事情,真的是梦,还好,还好,元好在心底庆幸。 其实,她内心里有一种感觉,那也许不是梦,毕竟经历之事和梦中之事那总是不一样的。 只是,此时的情形她无法解释,只得归于梦中。 “傻丫头,快睡吧,明早还要干活呢。”二嫂有些好气又好笑的轻轻的拍着元好的背。 元好笑着点点头,又转头看了着二婆:“二婆。” “睡吧。”二婆也冲着她笑。 “嗯……”元好点点头,便闭上了眼睛。 二婆吹灭了油灯,外面月光正明,轻轻的透进屋子里,元好又睁开了眼睛,此刻的她哪有一丝一毫的睡意,伸出手,轻轻的摸着二嫂隆起的肚子。 梦里,这个孩子如愿是个男孩,他是沈家的骨血,唯一的男丁,当时二嫂和二婆直呼苍天有眼。 可最终却仍被姓尹的派人给害死了。连二婆和二嫂也一起死了。想到这里,元好不由的打了一个寒噤,然后握紧拳头,祖奶奶,这回,她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孩子,保护好二婆和二嫂,一定不让姓尹的jian计得逞。 元好紧紧的握紧拳头。 第二章似曾相认的早晨 八月末的天气,已经有些凉,尤其是接连几天大雨之后,开始有些寒风凛凛的样子。 这天一早,东方才现鱼肚白,元好便早早的起床了,做为罪奴,元好的工作一直都没有变,做的是最脏最累的活儿,就是刷马桶。 当然,跟她一起做事的还有一女一男,女的叫杨柳儿,十六岁,男的叫卫虎头,跟元好一般的大小,十四岁。整个**,大半的马桶都是由她们三个来清洗。 其中辛苦不足于外人道。 “二婆,我做事去了。”元好飞快的洗漱完,然后小声的跟二婆说,又有些担心的看了看里屋,生怕吵醒了二嫂,恶梦醒来的这几天,元好一时还不太适应,那晚上更是恶梦连连,睡得极不安稳。 昨晚她又做恶梦了,二嫂整个晚上都小心照顾着她,直到天快亮才沉沉睡去,这让元好心中即感动温馨又觉过意不去,直恨自己这身子骨,真没用。 “嗯,那你慢着点,小心自己的身子,那井水凉,你身子骨又弱,记得做一会儿事,就搓搓手,暖和暖和,不然,要得伤风的。”二婆叮嘱着。 这罪奴要是生病了,可没人管,看着元好那瘦弱弱的身子骨,二婆就在心里叹气。 “哎,我晓得了。”元好甜笑道。然后挥手告辞。 开门出了屋,一阵凉风直灌进元好的鼻间,元好不由的连打几个喷嚏,连忙拢紧显得空荡荡的粗布衣,小碎步跑起来,这样能暖和些。 她身上的衣服是用二婆的衣服改的,而她原来的几身衣服,虽然旧,但还算柔软,因此,被她改成娃儿的小衣给未出生的小侄子备着。 不一会儿,元好就到了罪奴宫西角的井台边。这里有一个小门通往**,每天寅时起,**的太监和宫女就会通过这个门把马桶送到罪奴宫这边,等元好几个把马桶洗刷干净,到了辰时后,这些人又会过来,把马桶取走。 日日如此。 元好今天来早了,跟她一起干活的卫虎头和杨柳儿还没到。倒是一些**的太监和宫女,拧着马桶,从小门进来,远远的将马桶丢下,就又赶紧着捂着鼻子回去,有的还一脸嫌恶表情的嘀咕几句:“真臭,不是人呆的地方。” 元好摇摇头,不去在意。 这么多的马桶都堆在这里,气味自然是臭不可闻的。只是元好做这事习惯了,已经到了闻臭而不知臭的境界。 此刻,她站在井台边,瘦弱的身子踮着脚儿,半个身子都趴在那轴上,这转轴,长年累月的湿气,有的地方都生锈了,元好必须靠着全身的力气,才能摇动转轴,然后将满满一桶水提了上来。 只是一桶水倒在这大盆里,也不过覆了浅浅的一层。 继续呗,元好正要将桶系在轴绳上,横里伸出一只手,接过她手里的桶,然后便是一阵少年变声期的沙刺声音:“好儿,你今天来的可真早,快去一边做活儿,这水我来提,你这瘦弱的样子,别到时,水没提上来,反而叫水桶的重量给拽到井里去见井龙王了。” 说话的是跟元好一起做事的罪奴卫虎头。 此刻,他话出了口,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不由的懊恼的打了一下嘴巴:“呗呗,我这乌鸦嘴,一大早说什么霉话,赶紧着,坏的不灵,好的灵。” 元好叫他的样子给逗笑了,笑眯着眼道:“虎头,你这是干什么,哪有人一大早打自个儿嘴巴的。” “嘿嘿。”虎头憨憨的笑了笑,抓了抓脑袋,然后转身打水,虽说做为罪奴,卫虎头在长期营养不良之下,也免不了瘦弱的样子,但他好歹是男子,先天有一股子劲,这会儿更似乎要在元好面前撑脸儿,便一桶一桶的提,没一会儿,便把三个大盆的水都装满了。 元好笑眯眯的,拿着竹刷子刷着马桶,恶梦醒来后,不知为什么,元好的心情就很好,哪怕是如今这般的苦贱之事也丝毫不影响心情。 一溜子,并排三个大木盆,卫虎头就在另一头的木盆前坐下,中间还有一个空位置,自然是杨柳儿的。 “怪了,柳儿姐今天怎么还没来?”元好边做事边有些疑惑的问。 “好儿,你不记得啦,柳儿姐已经十六岁,在乐坊那边是挂了牌登记过的,我昨晚听人说,有人点了柳儿姐的牌,也不知她今早还能不能过来,希望少遭些罪。”虎头神态有些沮丧的道。 罪奴宫有一个叫乐坊的所在,说到底就是类似于民间的青楼,但这个乐坊只有王公官宦子弟才能进入,而罪奴宫的每个年轻罪奴,只要一满十六岁,不管男女,便会被这个乐坊登记造册,平日里,这些人在罪奴宫做苦力,一旦乐坊有人点牌,这些人又沦为乐妓,供人寻欢作乐。 这便是罪奴的命。 听了虎头的话,元好的脑子突然闪过一些画面,她突然想起了梦里经过的一些事,是的,是有这么一个早晨,柳儿姐没有来,而她和虎头因为少了一个人,没能在辰时之前将马桶全部刷完,最终被管事的金姑姑一人罚了十五板子。 十五板子,差点就要了她的命,最后躺了三个月才算活了回来,可是,这三个月对元好来说,却是痛不欲生的三个月。 元好闭了闭眼睛,那脸色不由的转为苍白,在这三个月里,先是小侄儿出生,然后,二婆为保小侄儿的命被打死,接着小侄儿也没有逃过毒手,最后二嫂受不了打击自杀,而她因为病弱,只能躺着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当时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死,可老天爷却偏偏让她活着,可以说,这三个月里,元好失去了她在这世上最后的三个亲人。 “不……”元好突然的惊叫失声。 “好儿,怎么了?”一边的虎头关切的问。 元好看了虎头一眼,苍白着小脸摇了摇头,然后道:“虎头,我想柳儿姐今早怕是来不了了,我们得加紧点,一定要在辰时把马桶刷完。” “这怎么可能,这么多活儿,平日三人做来都紧张得很,如今只有我们两人,哪里做得完。”虎头道。 “没有努力过,又怎么知道做不完。”元好不由的提高声音道。神情一片坚决,她不知道梦里的事情会不会在现实中重复,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总之她不能让梦里的事情重现。 “好儿,你怎么了,真做不完也不怪我们啊。”虎头有些疑惑的道。 “真的不会怪我们吗?以金姑姑的为人,她一向是只问结果,不问过程的,只要我们事情没做完,那便是出了错,便要受罚,至于造成的原因,谁会在乎?”元好说着,便不在说话,闷着头,快速的做着事情,那气势,带着少有的狠劲儿。 不管怎么,她都要拼一拼。 一边虎头小心的看了元好一眼,他总觉得好儿这两天有点不一样,具体什么不一样他也说不上,似乎更有主见了些吧。 不过,想想好儿说的话,似乎在理,虎头有些纠结的脑袋大,最终摇摇头,不管了,好儿怎么说,就怎么做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