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临兄弟到了东京,因为张仲微本身是个官,又与开封府尹相熟,因此就没有去鸣鼓,而是递上名帖,直接进到了后衙。 府尹听张伯临讲述了案情,气道:“竟有如此狂徒,胆敢在天下脚下行骗朝廷官员的亲戚?”当即唤来师爷,叫他拿着林娘子的卖身契去查。 师爷到存放文件的屋子里翻了一时,前来禀报:“府尹,这张卖身契好生奇怪。” 府尹问道:“奇在何处?” 师爷递上另一张卖身契,道:“府尹,你来看,这是一张人口买卖的留底,在官府盖了印信的。”说着,又递上张仲微带来的那份:“府尹,你对照着瞧瞧。” 府尹照着他的话,将两张卖身契放到桌上,并排摆放,仔细对照一看,发现了蹊跷之处,这两张卖身契,买卖的人口,乃是同一个人,即林娘子,而盖过官府印信的那张上头,银主姓贾,而并非方氏。 府尹招手叫张伯临兄弟近前,让他们也看了,道:“虽说未盖官府印信的卖身契也有效,但若同时出现,自然以盖过的为准,何况贾家的这张,日期在前头,乃是几年前就买了。” 张伯临惊讶出声:“照这般看来,我娘买下的林娘子,其实是有主人的?” 府尹点了点头,又好心提醒他们道:“钱财被骗倒是小事,得防着贾家告你们拐骗人口。” 张仲微问道:“不知这贾家,现住何处?” 府尹命师爷查过,一讲,原来就是张仲微的旧邻居,纵火被抓,才放出来的那位行商贾老爷。 张仲微道:“我们与贾家无冤无仇,加之他只是个商籍,想来借他个胆子,也不敢诬告知县的亲戚,除非他以后不想做生意了。” 府尹认为他言之有理,便好心道:“不如我帮你把你叫来,就在这里问个清楚?” 张仲微正要答应,却被张伯临在背后戳了一指头,只好婉拒了府尹好意,称现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把那行骗的牙侩和林娘子捉拿归案。府尹自然一口答应,就在厅里摆开笔墨,让张仲微画出林娘子画像,即刻点人去搜捕,又叫张仲微转告方氏,将那牙侩的画像也送一张来。 张仲微谢过府尹,同张伯临告辞出来,问道:“哥哥为何不让府尹请贾老爷来?” 张伯临道:“官衙人多,这又不是甚么好事,何必闹得纷纷扬扬。那贾老爷乃是你们的旧邻居,又不是不认得,私下找来问问便是,难道他还能不给你这知县面子?” 张仲微依了他,两人绕到州桥巷,去敲贾家的门,不料开门的小丫头却告诉他们,贾老爷出门做生意去了,不在家。 张仲微想了想,道:“我家娘子同你家丁夫人相熟,想请她上门一叙,劳烦通报一声。” 小丫头却道:“夫人早就回四川老家去了,也不在哩,家里只有两个姨娘,两位官人见不见?” 张伯临见这丫头没头没脑,笑起来:“咱们又不是登徒子,见你家姨娘作甚么。” 那丫头红着脸把头一缩,就要关门,张仲微连忙叫住她,递了几个铜板过去,问道:“你家是不是有个姨娘姓田?” 小丫头答道:“是不是额上有道疤的?” 张仲微点头道:“正是……”他本来想就此让小丫头把田氏叫出来,但又怕传出去不好听,于是便转口道:“既然没有主人在家,那就算了。” 小丫头见他们再无话要传,便将门关了。 张伯临问张仲微道:“既然田氏在这里,为何不叫她出来问问,看那林娘子身上,究竟有甚么古怪。” 张仲微道:“我们两个大男人,来见人家的妾,惹人闲话呢,且先回去,让我娘子来请。” 张伯临同意了,两人去牵了马,打道回府,因心里有事,又是一路疾奔,再一次让尘土迷了方氏的眼,又惹得她骂了一回。 张仲微回到家中,将他们去开封府衙门打听到的情况讲了一遍,再让她请田氏来家,仔细问一问。 林依极不乐意,道:“我帮着将此事了解,好让婶娘弄个妾来家?” 张仲微安慰她道:“只要我没那心思,就算妾进了门,还不是随你摆弄?” 林依最在意的,只有他的态度,见他心意坚决,语气肯定,就高兴起来,道:“说的也是,来了妾,转手卖掉,说不准还能赚几个呢。” 张伯临又进来,先替方氏向她道歉,再请她帮个忙,叫田氏来问话。还是张伯临会做人,这番道歉的话,让林依消了气,叫过杨婶吩咐几句,遣她带着轿子,赶去东京城。 杨婶领命,叫了两个家丁,抬着家里的小轿子,朝东京城里去。轿子此时是空的,她本来可以坐,但却急着办差,嫌慢,因此只甩着胳膊,迈着大步,同轿夫一起走着。 行路到底比骑马慢许多,他们在路上,就遇见了方氏。杨婶知道她为何坐在这里,心里发笑,暗道,若林娘子真是走失的,那牙侩怎么也不见了?分明就是一个骗局,偏方氏心存一线希望,所以看不破。她担心方氏独自在这里晒久了出事,便上前道:“二夫人,两位少爷已上开封府衙门报了案了,你还是回去罢。” 方氏已是晒得头昏脑胀,就听了她的话,站起来朝祥符县的方向走。杨婶晓得林依此时不愿见到她,忙伸出胳膊拦了,道:“二夫人,瞧你这满头大汗的,赶紧上轿子,我送你回家。” 方氏这才瞧见有轿子,大喜,爽快上了轿,闭着眼,摊在那里。等她感觉到轿子停了,睁开眼时,发现已置身罗家酒楼后院,只好无奈下了轿子,仗着张梁还不知情,走了进去。 杨婶进去与张梁见过礼,再出来叫轿夫将轿子重新抬了,朝州桥巷而去。她敲开贾家的门,向开门的小丫头道:“我们家夫人新做了几套衣裳,请你们家的田姨娘趁着天亮,过去瞧瞧,晚了对着灯,只怕看不清。” 小丫头问道:“不知你们家夫人是哪位?” 杨婶答道:“是祥符县张家的林夫人。” 这小丫头乃是丁夫人留下的,却是知道林依,也晓得她家与田氏的关系,笑道:“原来是祥符县知县夫人,我这就进去通报。” 她进到里面,找到正与另一个妾生闷气的田氏,将杨婶的话转告。田氏现在只是个商人家的妾,地位算低的,有知县家的夫人相请,多有面子的事,哪有不肯去的,急急忙忙就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又将林依送她的那根铜包银的簪子插了,赶到门口去见杨婶。 杨婶冲她略福了福,请她上轿,道:“我家夫人正等着姨娘呢。” 田氏见她没有要攀谈的样子,有些失望,默默上了轿。 方氏上当失财的事,张伯临最着急,因为这笔钱一旦追不回来,就得由他还张八娘的债,因此亲自站在院门口等田氏,一看到她的轿子朝这边来,就飞跑进去通知林依。 林依能理解他的心情,也挺同情他,遂将对方氏的厌恶暂抛一旁,打起了精神来见田氏。 田氏为了那两贯钱和一支铜包银的簪子,还是感激林依的,见了门,道谢的话讲个不停。林依可没功夫与她叙旧,待得茶端上来,直入正题,问道:“上回你家夫人来时,说林娘子走失了,可曾找到?” 田氏不知林依怎会关心贾家的一个妾,但还是照实答道:“不曾,老爷忙着生意,没功夫去找她。” 林依又问:“她是独自出门乱逛走丢的?” 田氏神神秘秘道:“哪里是走丢的,我听小丫头们讲,她是受不了老爷的打,偷偷跑掉的。” 贾老爷打林娘子?林依不奇怪,贾老爷之所以会有牢狱之灾,全拜林娘子所赐,估计早将她恨之入骨了,这回好容易出了狱,自然要揍她来出气。 田氏好奇问道:“林夫人,你问这个作甚?” 林依笑道:“你不晓得,我还在朱雀门东壁住着时,就与她是邻居,比认得丁夫人还早。” 原来是旧识,那关心关心倒也不奇怪,田氏了然,又问:“听说林夫人新做了几套衣裳?想必件件都是精致的。” 林依这才想起请她来的由头,忙叫青梅取了几件衣裳出来,与她同看,末了又送她一件背子,道:“若有了林娘子的消息,千万告诉一声,我这旧邻居,还是挂牵她的。” 田氏喜出望外,欢天喜地地把衣裳接了,满口答应下来。林依让青梅送她出去,还坐了来时的轿子回东京。 田氏刚走,张伯临和张仲微就从里间出来了,庆幸道:“看来林娘子骗人的事,与贾家无关。” 张伯临取来一贯钱,递与林依道:“方才让你破费了。” 林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给的背子钱,嗔道:“一件衣裳而已,又不是绸缎的,也值得你如此?” 张伯临晓得她不是小气的人,不然开学馆的钱,也要一并还了,于是又谢了一遍,将钱收起。 ------------------------2010.7.11.例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