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婶子把香置于胸前,面向菩萨圣像,举香齐眉,闭上眼,默念着什么,然后再慢慢放下,插在前面的香炉里,梁桩和梁叶站在她旁边,三个人动作是统一的, 应该说,周遭所有的信徒都是如此, 接着他们两膝跨开,跪在蒲团上,合掌于胸,不大的庙堂里,蒲团一个连着一个,跪满了人,只有张青鹤立鸡群,至始至终她都站直,看着自己手里的三炷香一点一点的烧熔, 让她下跪,可以,不过是躯体姿势的变换, 但是让她敬拜腐朽落后的宗教,那就是笑话了, 莫卡只相信自己,只有极弱者才会把虚无的东西当成精神幻想和依靠,因为他们没有能力改变这个残酷的世界,唯有在压迫中适应,麻木神经,然后在宗教里,找到一丝心理安慰, 跪倒在张青四周的无不是这样的人,贫穷,疾苦, 菩萨像旁站着的两位僧人一直在盯着这个对佛祖不尊重的小女孩, 最后梁婶子拉了拉张青的衣摆,也拉醒了张青, 她现在是人类,是这群愚昧中的一员, 她不能特立独行, 小女孩双腿一屈,立刻跪了下来,她学着其他人,双手撑在铺垫上,低垂着头,上山时的拥挤,让她的头发乱了些,正好可以挡住她眼里的不敬, 头顶上这个人类臆想出来的塑像如果真的是所谓的神佛,慈悲,大度,那么能否满足她的愿望,送她回去, 而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张青出生成长在最先进文明中,知道宇宙的起源,形成和构造,再看这座佛像,她感到荒谬可笑, 但张青却还是跪在它面前, 高傲的莫卡隐忍在这个地步也是一种可悲, 拜礼总算结束,庙堂里的信徒鱼贯而出,等候在外的另一批又迅速进来,急切,慌张,生怕没有自己的位置, 梁婶子双手护着梁叶,没有精力管张青, 张青被逆向的人流往里挤,整个人都埋在最底下,各种人身上的各种气味,以臭气居多,叠加在一起,直往她鼻子里扑, 幸好梁桩在后面挡着她,否则张青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上, 等张青顺利走到外面,头发已经乱成了稻草,搭下面把整张小脸都盖住,脸上的灰麻布也不见了,衣服更是被挤歪了形,非一般的狼狈, 若是她的同伴见到了,大概会拒绝承认她是莫卡吧, 梁婶子赶忙替张青整理衣服,嘴里还说,“每年都是这样的,人挤人,咱们这些穷人家想上香只能跟着挤了,” 官家人也在这座寺庙里上香,不过待遇和他们不是一个档次, 梁婶子扒开张青的头发,看着她的脸,想了想,又还是把乱发放下,长得好并没有错,但穷人家的女儿长得好看并不一定是好兆头, 梁婶子原本是邻村人,她记得村里有一户的女儿和她一般大,浓眉大眼,红唇白肤,跟现在的石桃一样傲气的不得了,从来不与她玩耍, 梁婶子嫁了梁桩,后来一次回娘家,听她娘说,那户女儿在上香的时候认识了地主家的少爷,被一眼相中,嫁过去做了妾,宠爱有加,不知有多得意,再后来那家妻子心生妒意,把她活活打死,尸首就扔到荒山上,被狼叼食, 梁婶子现在再看张青,模样万里挑一,她不能让这孩子走老路, 于是张青又恢复了乞丐发型, 寺庙前宽阔的地界上满是人,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谁也不会去多看这家人一眼, 大概只有在去寺庙上香的时候,才能够让三教九流的人们都混杂在一起,无论男女老幼,贫富贵贱, 张青见到了许多从轿子里下来的夫人千金,在仆人的簇拥下,各个打扮的姹紫嫣红,招摇过市, 这时从庙堂的后院走出了几人, “方丈,这上上签当真精准吗,”轻纱蒙面的华服女孩问身披袈裟的老和尚, 老和尚慈笑道,“九小姐这样问莫非不信佛祖,” “可是…”杨九轻蹙眉,无法窥见其面目,一番姿态我见犹怜, “姻缘都是上天注定,信则有不信则无,”老和尚把手上的佛珠摘下,给了杨九,“心净时,怀愿,可成真,”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从斗篷里伸出,接过了圆润的佛珠,清风吹过,带起的香气,不知是佛珠的,还是女孩身上的, 佛家重地,真正清净神净的只有这一方之地, 许多人伸长了脖子看这平日里难得一间的贵族千金, “多谢方丈为我解签,” 不远处的桃树下,停着杨家两台珠缨大轿,丫鬟仆人簇在一堆, “五姨娘,九小姐过来了,” 五姨娘掀开轿帘颐指气使道,“快准备好铜捂子,这山间冻人,别让小姐冻坏了,” 五姨娘今天也是特意打扮了一番,一身富贵紫,精致的绣工,显然昂贵,头发上插着玉簪子,又抹了樱红口, 一点也看不出来女儿都那么大了, 杨九踏着碎步往这个方向过来,身后跟着几个侍女,其中便有扶柳, 就在另一端,梁家人遇到刚上完香的周梁姐一家, “咱们一起回吧,孩子们还能热闹些,”周梁姐笑着说, 她看了看走在梁叶边上的张青,又皱了眉,“她头发是啥遭了罪,乱糟糟,看着真闹心,” 说着又要扒拉张青的头发, 梁婶子连忙拦住,“别,别,这样能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