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失败了! 麻叶脑子里窜出这么一句话。 他看看披散着白发昏坐在侧殿门前的苍苍,再看看紧闭的侧殿,咬咬牙,这种紧要关头就是玉皇大帝来了…… 他一挥手,队形收拢,便见到几个人匆匆走过来,沈清旭正在其中。 “你们好,很好。”沈清旭形容有些狼狈,像是从哪里刚逃出来一般,发髻都散到了一边,衣服也没穿整齐,一张精致的容颜因为愤怒都扭曲起来,看到坐在地上的苍苍先是一愣,然后哈哈笑起来,“哀家还想着来算账,没想到主使先倒下了,慕苍苍,慕容苍苍,辅政王,还是永国公?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才好,你真是了不起啊。” 任她声音尖锐,苍苍始终没有反应,她不禁产生疑惑,难道这人真的是昏过去了? “她怎么了?”她是问麻叶,可回答她的是身边一个黑布从头蒙到头的样子怪异的人。 “殿里,他们正在进行一种奇怪的仪式,产生了一种很古怪的力量。” 沈清旭心下一惊,随即明白过来他们正在做的与复活未名有关,慕苍苍的异样大抵也与此相关。 她眼光迸射杀机:“阻止他们,一定要阻止他们!” 黑布人点了一下头:“乐意之至,里面的人可是某的死敌!” 他上前一步,一股宛若实质的势气从他身上迸发出来,向挡在前面的众人攻击过去。 麻叶一直挺立苍苍身前警惕地看着这个跟在沈清旭身边的人,即便是对方没有动的时候,他都感受到一种极其危险的气味。 高手!绝对的高手,修为完全在自己之上! 麻叶倒抽一口气,他和桑瓜已经算很强了,所知道的人中。除了师父,楚山孤师叔,还有大师兄,根本没有再能胜过他们的人,但他们也知道天外有天,在这个江湖式微的时代里仍旧有许多隐世高人。 他们或许有流世传说,但本人姓甚名谁长相如何基本无人知道,所以什么时候遇上了并不奇怪,但他没想到,周太后居然真的请来了这样的人。 最担心的是还是发生了。 麻叶盯着那人。估算着自己怎么做才能拖住他最久,是的现在只能拖一刻是一刻了,至于胜过对方。他想也不敢想,修为到了他们这样的境界,差一分半分便是天堑般的差距,越界反胜只是传说,他现在只希望师父他们能加紧速度。 因为。除了眼前这个黑布人,附近至少还有一位十分厉害的高手,就是刚才轻而易举杀人的人。 当眼前这人动了的第一刻,麻叶一个闪身迎到了最前方,欠身抱拳,大声道:“前辈。您是世外高人,我们这些小辈万万不敌,对付我们岂非掉了您的身价?” “哈哈。身价是什么东西,某只知道,某即将能杀死武林传说,他莫丹阳不败的神话必将在某手中终结。” 黑布人带着癫狂之意疾踏两部,气势疾出。麻叶知道言语无用,放弃了最后一份侥幸。同时迎了上去,将对方磅礴的势挡住,对其他人喝道:“务必保护好慕苍苍。” 因他这么一挡,其他人受到的冲击大大减小,否则那么一下就能叫他们受内伤,忙更缩紧队形,里三层外三层地站在苍苍身前,也守住了侧殿。 沈清旭身后还有几个人,他们直奔过来,众人立即应对,惊骇地发现他们竟都有差不多有麻叶的水准,他们需要三两个才能对付一个。 还好还好,他们人多。 只是麻叶一对一就太吃力了,不过两三招就口吐鲜血。 黑布人后退一步,笑道:“小辈,不错,听说你基本可以算是莫丹阳首徒的徒弟,能教出你这样的人物,真想会会那个叫未名的啊。” 沈清旭见他还有闲工夫说话,急道:“快,速战速决,久了夜长梦多。” 黑布人声音一寒:“怎么做还不需要你来教!” 江湖人自有自己的行事准则,越是厉害的人越有一套脾气,最讨厌有人冲自己指手画脚,这个周国的太后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处处显摆优越感,他早已不耐烦,若非打败莫丹阳的诱惑太吸引人,他早就甩袖走人了。 不过驳斥归驳斥,黑布人也知道拖久了对自己不利,很多惨剧证明,高手的失败往往是依仗自己占了优势而拖着迟迟不解决对手,让其找到转机。黑布人能趁着莫丹阳无暇反抗的时候来取一个打败他的荣誉,尤其是堂正之人,对面前的年轻人虽欣赏,但决不至于下不了杀手。 念头一转间,掌上蓄起八分力,这一掌打出去,面前人绝无幸理:“只能怪你是莫丹阳的徒弟,还非要在这里挡着某。” 他一掌打出,麻叶只来得及横剑于前,双手交叠于剑后,护住了死伤要害,然后身体便遭到了巨大到可怕的击力,整个人倒飞而出,在空中口中就飞飙出急血。 他暗暗地自嘲想到,这才抵挡了几息啊,到底是没用,若师兄在此,一定,一定…… 坠落的身体被一道柔劲接住。 “三师兄!” “四师姐!你们来了!” 听到地面上响起的声音和匆忙奔来的脚步声,麻叶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是救兵来了,接住自己的人大概就是三师兄青藤。可是,没有用啊,以对方的境界,完全是来多少死多少,除非有同等级别的人。 他勉力睁开眼,接着还在坠落的的高度看向了一个方向,随即愣住了。 来的人是周景宁,以及去救他的钟南山弟子及大央精兵。 人们团团层层包围住此间,周景宁来到最前,对自己的母亲说:“母后,收手吧,大军很快就到了,你即使这里胜利了。也没有出路了。” 他说的这句话没有任何惋惜痛楚或是难过的情绪,神情也被黑色面具掩藏,没有人弄得明白他此时的真实想法,他就像一个机械,只是复述这个利己不利人的情形。 沈清旭哈哈一笑:“哀家没有退路?不,没有退路的人是你!那个已经死了,只要你再死去,整个周国都是我的!” 周景宁平板无波地道:“你终于说出口了,这才是你一直以来的真实想法吧。” “不错,你们姓周的一个个都短命。执政的人哪朝哪代不是皇后太后?不是我们女人?自从你的太子出世,我就想把你解决了,可惜我到底是心软了。”沈清旭厉声道。“我给过你机会,你宁愿忤逆我,也要向着那个多余的所谓兄弟,复活他好让他接任周国,保护你的太子吗?一个陌生人比你的新皇后更值得托付就罢了。你竟然还不信任我,你太让我失望了。” 沈清旭指着周景宁:“黑大师,请你帮我杀死这个逆子!” 黑布人看着热闹,哼哼一笑:“抱歉,这么弱的人某没有兴趣,别人的家务事某更厌烦插手。” 沈清旭脸色一变。周景宁已看中这个时机,抬手一挥,立即有人上前拿住沈清旭。纵使她撒泼大叫,也是不能挣脱半分。 周景宁微低着头看着她:“将太后带下去好好看着。” 说完迎着黑布人道:“这位大师,这里毕竟是敝国皇宫,丹阳子大师是朕的贵宾,可否看在朕的面子上。大家各让一步。” 黑布人笑笑:“江湖人解决起恩怨来可不分时间地点。” “那阁下是非动手不可了?” “正是。” “恕我直言,丹阳子大师亦承认无法是皇宫守军为无物。阁下的修为尚不如他,只怕你得手之后也无法离开这里。” 黑布人面色一变,正想说话,一个尖诮的声音响起:“一个人出不去,那两个人呢?” 随着花落,宫殿顶上出现一道鬼魅般的影子。 他迎风而立,站在尖尖的顶上不动不摇如履平地,俯视着下方,一派生杀予夺睥睨天下的气势:“老黑,你还和这些凡俗人磨蹭什么,你不要打败莫丹阳的名头,老子还想要呢。” “不准跟我抢!”黑布人尖声恼怒道,手一挥,身周围的人惨叫倒伏一片。 周景宁被及时出现的周子演和死士重扯住急急后掠,周国兵士们指着盾牌上前,这才使他逃过一劫,周子演急道:“陛下,快走吧,这些人无意伤您,而您在这里也不能阻止他们,可您若有个好歹,我国危矣!” 周景宁紧紧抿着唇,瞪视正在大杀四方的黑布人和知道必死仍旧一个一个冲上去的钟南山弟子和大央精兵,还有一个形如鬼魅的人在人群中穿梭,他所过之处即有人惨叫倒下,似乎受到巨大的折磨。 修罗地狱一般的场景,可那制造这一切的魔鬼二人确实没有针对周国一方,仿佛他们不存在一般。 “陛下,您没看见他们在试探我们吗?我们一旦有异动……陛下,这是江湖恩怨,我们不宜介入!” 周景宁深深吸一口气,抬起起手,向摆了摆,周子演松了一口气,可是一种羞辱感和自我厌弃却涌上心头。他自幼痴迷武道,心中一直有一个江湖梦,可今天之后,他知道自己再没资格做这个梦了。 就在他们开始撤退的时候,苍苍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被什么东西撕扯,一种剥皮抽拆骨般的剧痛令她整个人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就好像造化已经造出她这么一个人,却又要在若干年后,她完全形成之后,觉得很不满意,将她回炉重造。 命运的轨迹被强行扭曲、改动,旁边有一股线,温柔却强硬地融合进来,牢牢地缠住了她,从过去到未来,从有生到寂灭,再也无法分离,无法反悔。 轰的一声,这一刻,她竟有种觉悟,倒退十年重生归来,她就是在等待这一刻。 “天哪,那是什么光?” “从哪里发出来的?” “好、好强大的气息!” “完了,快阻止!” 苍苍在噪杂中清醒,睁开眼睛,便是看到一个从头黑布蒙到脚的人向自己伸出爪形骇人的手。 那手的速度。从彼此仿佛一道光电。 她根本无法躲避,甚至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死亡的气息逼面而来,她瞠大眼睛,瞳孔被猝然映亮,然后,光线戛然而止。 一只手,扣住了那袭来的死亡之爪。 一只,雪白的,优美的,修长的。没有一丝瑕疵手,仿佛还带着丝丝冰寒之气,像刚从冰窖里出来一般。垂落的雪白衣袖随风舒展。仿佛最最柔软的流云,从苍苍这个角度还可以看见袖子深处,修长结实的小臂,那样令人怦然心动的线条。 苍苍的眼睛蓦然发红。 僵硬地抬头,对上一双夜色般漆黑的眼眸。黑得纯粹,亮得通透,如同最最珍贵的墨玉,一点点褪去冰冷与疏淡,浮现出柔和的暖意。 “苍苍。”他低声地哑声地喊,因为长久没有说话。而显得有些晦涩,但在苍苍耳里简直是时间难寻的绝色,只存在于仙境中的仙音。 她眼前一阵阵晕眩。未名立即丢掉自己手中的人,上前托住她的背,那瘦削到可怕的触感令他手指一颤,他喉口一紧,又唤道:“苍苍。” 苍苍哽咽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或者说她完全懵了。也不知道是喜悦还是难过,想要大笑还是大哭,低了头泪眼模糊地看到他半跪于地的腿,小心地摸了上去,冰凉又温热的感觉,真实,安心。 “你,你能走了?” “嗯。毒都解了,血气也通畅了。” 苍苍抱住他的脖子:“太好了,太好了。” 未名搂住她,既想用力又怕抱坏了这样单薄虚弱的她,摸着她白色的头发在她耳边低声呢喃:“嗯,太好了,是太好了。” 还能这样拥抱你感觉你,太好了。 夜幕之下长廊之上,他们两人,一个白衣黑发隽永俊逸,一个黑衣白发纤细苍静,紧紧相拥在一起,便是世间绝美的风景,看得所有人都立在当地。 等到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惊呼,大叫,喜悦,震惊,各种声音都无法打扰他们,黑布人惊疑不定,狠狠一咬牙再次向他们出手。 一击必中! 一击必中啊。 未名霍然抬头,乌黑的眼珠朝他撇来,冰冷无情,杀意纵横,仿佛夜幕下无边无际的黑色深海,而黑布人只是其中一叶扁舟,就那么一个浪头不声不响地打了下来。 黑布人口中发出怪叫,蹬蹬蹬狼狈倒退,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整个人萎靡下去。 所有人都看傻了。 那个鬼魅般的人慌忙逃窜,可脚刚抬起,未名便朝着他的方向伸出右手,修竹般的五指陡然握起,噼里啪啦的空气爆鸣声在他掌中响起,而鬼魅般的人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猫凄厉嘶叫起来。 方才还横行无忌的人,转眼毫无悬念地败落,甚至没有一合之力。 转折太快太诡异,没有人反应得过来。 未名却淡然地收回目光,在看着苍苍的那一刻,目中嗜血之意旋即变为春风般的和宛,理了理她的散发,温声道:“我们去看看师父他们好不好,没有他们,我根本醒不来。” 苍苍点点头,正要起来,未名却对她笑笑,伸手换过她肩头和膝弯,轻轻用力便抱着她站了起来。 “对了,还要找青稞,看看有没有办法让你的头发复原。” 衣衫展落,雪白的身影如竹如玉,苍苍往地面一瞧,痴痴笑起来:“原来你站起来这么高。” 边笑却边流出泪水,guntang的泪,止也止不住,最后变为嚎啕大哭,一如当初在盛京的灵堂里,对着他的牌位,声嘶力竭不能自抑。 未名也不拦着,眼里涌现深深的心疼,将她抱得更紧,轻轻吻上她眼角的泪水:“不哭,我还在这里。”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