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完一副戏水鸳鸯,苍苍在各种羡慕嫉妒目光中走出堂屋绣房,揉着发疼的眼睛在庭院中散步,看看花看看草,放松眼部的肌rou。 刺绣是件累人伤眼的事,以前她不关心别人也不关心自己,不知道适度休息劳逸结合,现在她深知身体是本钱,并且因死过一次而对自己的健康状况小心多了,所以该休息的时候,她绝不会压榨自己。 黑褐的树枝上已经抽长出可人的绿意,显示春天的到来,吹拂在脸上的风也褪去凛冽多了些许温和。苍苍看着这一切,暗忖不知道墨珩的行动如何,那个人应该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吧。 想到那位长辈,苍苍嘴角染上一分笑意,随即又有些不安。照理说自己对那人没有什么印象的,她被迫离开侯府时自己还很小,这些年来也没见过几面,如果不是前世她偏激地跟着殷据对抗种种势力时,她看不下去数度苦劝,她也不知道有一个人一直小心关注着自己,急她所急忧她所忧,时刻担心她的安危,恨不得给她所有的关爱呵护。 可是到底,她还是辜负了她。 苍苍已经记不清前世那人是怎么死的了,所有证据都指向墨氏,她便也相信墨氏是凶手,后来殷据说他才是凶手,但她没有证据,不知道该不该听信。 总之那人被杀害了。而当时那段时间她们俩几乎天天能见面,她其实已经察觉她偶尔行为情绪反常,却根本没有上心,对她爱理不理,一心扑在自己的事情上,直至她的尸体被带到面前,她甚至是最后一个得知她惨死的人。 血腥的回忆一幕幕回放,苍苍一时有些承受不了,赶紧摇头甩去那些画面。 “苍苍,有人找。”有人在院门口叫起来,她“嗯”了一声,稍稍收拾情绪,循声望去,顿时怔住了。 那院外立着的,双手紧张互搓,显得有些拘谨有些激动,一瞬不瞬殷切望着自己的人可不就是自己刚才念着的那个吗? 记忆和现实重叠冲撞,苍苍饶是已经有心理准备,仍旧感觉到阵阵眩晕,张了张口,忽然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支配。 “小、小姐……”对方呢喃了一句,忽然惊醒过来,慈和地笑问,“苍苍,你还记得连姨吗?” 苍苍怔愣地注视着她,神情木木的,妇女急了,顾不得会被冷恶的顾虑,匆匆跑过来拉着苍苍上看下看:“苍苍你是哪里不舒服?快告诉连姨,是不是病还没好?快别站这吹风,赶紧回屋,连姨给你叫大夫去。” 苍苍微微醒神,低低唤了声:“连姨……” 她不由地眼眶潮湿,声音也带着哽咽,怕被连姨看出不妥,她连忙低头掩饰,给旁边刚才出声提醒的同院绣女道谢,然后拉起连姨:“连姨,我很好,只是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有些意外罢了。连姨,我们到我房间去,我有许多话要跟你说。” 转身的时候她忽有所觉,朝远处一棵大树后看去,愣了一下,扯开一抹笑颔首示意,毫不吝啬自己的感激。 墨珩静静收回目光,笑了一下,随即想到父亲时好时差的身体,眉头又皱了起来。 “连姨坐。”苍苍搬出凳子想倒茶款待,可是她和冬初都不好茶,绣女屋里又不可能给分茶叶,这种东西竟成了奢侈品,水壶里面只有隔夜的冷开水。她提着水壶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 连姨,即苏婆子口中的“小连”看了忙拿过水壶放好:“连姨不渴,不用麻烦了。” 她其实是受宠若惊的,虽然找到她的人说是苍苍要她来的,但她始终心存忐忑。要知道这么多年她们见少离多,苍苍几乎是把她当陌生人来看的,没有一次不冷面相对,她甚至怀疑苍苍到底有没有记住过她。谁知道这回苍苍态度十分不同,待她竟然似乎亲近了许多,她既是暗喜,又害怕苍苍遇到了什么难事大事才有此改变。 “连姨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一路上急得不行,就怕来了看到你是有什么闪失的……”想压下心中的紧张不安,她不停地说话,可是人一激动就容易说错话,她说出口才发觉自己不该跟个小女孩扯这些,连忙转开话题,“苍苍啊,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二夫人没有为难你吧?听说你正月里大病了一场,现在好了没有?连姨本来想来看你的,又担心打搅了你,害你心情不好,那样对病情可不好……哎呀,苍苍你怎么哭了!真的不舒服吗?你别硬忍着快告诉连姨,还是有什么难处,连姨一定帮你的。” 苍苍扶着眼直摇头,哽咽道:“不是不是,我没有哭,我只是太开心了。”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强自镇定下来,抬头不好意思地道,“连姨你想来就来嘛,我怎么会心情不好,我看到你不知道多开心呢!” “可是你以前……” “以前是我不懂事,看不清有谁真正关心我,总是做些不切实际的伤人的事,但我以后不会了,连姨我保证以后都会把你当做我的亲人,不再闹脾气,不再对你冷漠,不再……”前世血淋淋的肢体、灰白的脸孔、空洞的瞳孔又漂浮在眼前,仿佛永世不散的噩梦,那是她第一次尝到心痛的感觉,天塌了一般灭顶的崩溃和后悔。有谁知道她长达几个月只能依靠药物入睡,有谁知道她疯了一样追查凶手,有谁知道她为此几度觉得生无可恋。 她总是醒悟得太迟,总是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先是连姨,再是墨珩,以后会是谁?她好害怕前世的错误和痛苦会在这一世继续上演。她又好痛恨这样一个后知后觉只会到处伤害人的自己。 连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可看着苍苍确实是难受痛苦,心痛极了,哪里还能思考别的,下意识就抱着她像哄一两岁时的她一样,轻轻拍着小声安慰。慢慢地苍苍的情绪平复下来。红通通的眼睛难为情的表情,可怜得不得了,连姨心都揪起来了,不忍地扶着她坐直正色问:“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受了委屈,连姨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给你讨回公道!” 看着连姨义愤填膺的样子,苍苍又是感动又有些无奈。自己真是反应过激,都害连姨白担心。哭了一会心中郁结稍解,她全身心都是一轻,她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连姨的脸庞额角,看着那些粗糙的褶纹星白的发丝,不禁一阵心酸。 “连姨。”她柔柔地开口。 “连姨听着呢,苍苍只管说。” “嗯,是有一件事呢。我闯了一个大祸,伤害了一个不该伤害的人,现在我想尽力弥补他,需要人帮忙,可是别人我都不信任,我现在只相信你,也只有你能帮我。” “连姨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值得你哭成这样,快说吧,要怎么帮你,连姨一定办得妥妥当当!”说着还挽起袖子,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苍苍看得明白,她这番举动也有当她是孩子,故作夸张逗她开怀的意思在。 苍苍忍俊不禁,也由得她误会,然而接着她却话风一转:“连姨,在说正事前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她恳切地凝视连姨,低声说道,“这些年你撑得很辛苦吧。母亲不在了,我又什么都不懂还误解漠视你,你一个人一定很寂寞难过吧?” 连姨浑身一震,腾地站起来,一脸不敢置信:“苍苍,你……” 苍苍点头一笑,也站起来,站直了身体,眼眸深处焕发刻骨的冷静和清醒:“是,我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是永国公府的后裔,我母亲是永国公嫡次女慕容雅,而连姨你是母亲贴身侍女连伯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