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少军终于转过头,注意到了自己。他诧异的眼光投了过来,对那女人说道:“你认识吗?” 林素素听到,身子一颤,很是吃惊。她不敢置信的望着张少军,对上他诧异的眼眸,从他的眼睛里,她读到的是陌生眼神。 他不认得我了? 女人缓缓的转过头,林素素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竟有种正照着镜子的感觉。她仿佛看到镜中的自己,正缓缓的转过头来,用她熟悉的动作,眼神,微笑,轻轻的瞥了自己一眼,再用着自己的嗓音淡淡的说:“不认识。” 这短短的一瞬仿佛一种幻觉,但却不是幻觉。 林素素见到另一个自己的那一刻,她猛然明白了。是镜子的报复,是那面被她砸烂的镜子的报复! 恍恍然间,她的身子巍巍颤颤,在她摇摇欲坠的同时,她看到了对面的玻璃窗上,正对着自己的地方,映照出了自己身后的桌椅摆设,却唯独没有自己的影子! 她是从镜子里面出来的,这个长得和自己一样的女人,是从镜子里面爬出来的,其实她是自己的影子! “少……少军,她不是……她是镜子里面出来的,她不是我,你看清楚啊,看清楚啊!” 林素素跪在地上,踉跄的爬到张少军的脚下,匍匐着,语无伦次的说道。 她的这一举动异于常人,早已吸引了无数的视线注意着这里。看到众人的眼光聚集在自己身上,张少军对跪在自己脚下的人生出了一丝不耐。他踢了踢脚,踢不开女人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又见她口口声声叫着自己的名字,想到这里是自己公司来往人员多的地方,不由的心头恼怒,朝着女人低吼了一句:“放开我,你这老太婆!” 林素素瞳孔骤然一缩,怔怔然的望着张少军。 张少军趁她怔愣间,迅速抽回自己的脚,他本欲多骂几句,又觉得这样有违敬老道德,于是只得拉起女人的手就走:“素素我们走吧,今天遇到的人真是奇怪。” 被张少军称做素素的女人轻轻的应了声,眼睛意味深长的飘了一眼林素素,便手捂着嘴,嫣然妩媚的笑了开。 张少军走了几步,顿了下,回过头来注视着林素素,一字一句的道:“真不敢相信,这么老了还穿得如此花俏,这个世界真是疯了。”他摇了摇头,又望了望另一个林素素,对她轻道:“素素,你马上去换条裙子吧,记得要买条好的贵点的,别什么人都能穿得起的牌子,这样走出去,可不配你。” 那另一个林素素娇滴滴的点了点头,便挽着张少军的手,施施然的走出去了。 走出了很远,林素素还能听到张少军对她的殷殷切语:“好像你的气色好很多了……” 过了一会,咖啡馆的服务员走上前来:“老太太,你……要帮你叫医生吗?或者……你有什么亲人?” 服务生站得远远的开口询问,眼神明显是用来看精神病人的,随时做出逃跑对抗或是招人制服她的准备。 林素素无力的跪坐在地板上,好久,好久,一动不动。直到服务员招来了几个同事,一起将她“请”出了咖啡馆,她仍然是一动不动,呆滞木然的,没有反应。 她的手,满是皱褶贴着的骨头,瘦骨嶙峋,原本贴合着身材的裙子此时空空荡荡,风从袖口内吹过,那衣服既像红旗般簌簌飘扬。她的发,已是苍苍几缕,干枯而没有生命。她的唇,干瘪如酸菜,她的眼,深凹而混浊。服务员将她推出咖啡馆的时候,本想再斥责她几句,怪她扰乱生意,但见她垂垂老矣,似不久人世,便担心她会在馆中出事,只匆匆撇清了关系就走人了。 林素素茫然的站在街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不知何去何从。 在咖啡馆中的时候,她只顾注意着张少军的反应,因此忽略了自己身体的感受。直到这时,她才想起,那时候,似乎她每往前走一步,自己体内的热量和力气就在渐渐遗失,随着她越是接近那个女人,身体的能量就流失得越是严重。这就是她为什么会直觉到恐惧的原因。那女人是从镜中出来的另一个自己,她和自己共用着一个生命,但是两个相同的人不可能同活在一个时间内,所以,当她不顾心中的危机感硬要接近她时,她身上的能量便被转移到那女人的身上,确切的说,是被那女人吸尽了。 终于,她就像自己那天在镜中所见到的模样,枯萎干老,濒临死亡。 她会死吗?会这样子死掉吗? 林素素茫然着,毫无目的的走着。当她终于回过神来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停车场处。 这是一个停放自行车的简易停车场,出了一个出入口的指示牌和一条绕出一片空地的铁链,一无所有。 在出入口处,一个手里拿着一沓散钞和一沓牌子的看车人时不时的往她的方向瞥来一两眼,很好奇她这么老了,还能骑车吗?或者,来偷车的?可若是偷车,她的年纪也太大了点吧,看起来都快老死了…… 这个停车场,便是那天,那个便利店的所在位子。 林素素站在停车场内,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所有人将车子已经领走,看车人已经下班,热闹熙攘的街头渐渐空无,她仍旧一动不动的等着。 包包里一阵响铃震动,电话响了。 林素素木然的拿出电话,缓缓接通。 “喂,素素吗?我是小愉,我已经按你说的,往你帐号里打了八十万进去,我求求你,不要抢走少军,可怜可怜我们母子俩……” 滴。 林素素摁掉了电话,将手机随手一扔,继续望着便利店曾经出现的位置,静静的等着。 从那以后,守单车的看车人发现在那里,突然多了一个身着时尚裙子的老乞丐婆。她表情麻木,眼神呆滞,对人们投在她面前的钱币与食物等都不闻不问,理也不理。有时候,即使是好心人投的钱被其他乞丐小子拿走了,她也无动于衷。 看车人几乎没见过她吃东西,但很奇怪,她就一直呆在那里,不病不痛,也不会饿死。就这样,静静的蹲坐在停车场的一角,仿佛影子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有时候,城管里的人来了,在清理流动人员的时候,也走过她的身边,但人们就像是看不见她一样,其他乞丐都被赶走了,她却能一直呆在这繁华的市中心停车场。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天,连停车场的看车人也看不见她了。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人见过她最后一面。 ******************************************************************** “她死了吗?”我不敢置信的望着白阮,没想到居然能从他口中听到这样一个故事。 白阮摇摇头,将手上的照真镜放回原处。 “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不过在她消失的那一天,镜子就突然回来了。” 白阮对我很温柔的一笑,我便沉浸在他带来的幸福中。 镜子的故事很快被我抛储脑后,原谅我这个没有好奇心没有正义感的无良人吧。我不在乎故事中的人为何会得到这样的结果,也不在乎她最后究竟去了哪里。更不会去想她并没有犯多大的过错,为何最终会以性命来赔付。 我所在乎的只有一个,多亏了这个故事,使得白阮和我作了有始以来最长的一次谈话。 渐渐的,自那天起,我们的谈话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