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顿颤声叫道:“小图……”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休屠拉起冒顿的手,细细地抚摸,粗糙宽大的手掌上布满伤痕,有缰绳留下的,有弓弦留下的,也有刻刀刚刚留下的。 休屠把这样的手贴上自己的面颊,“阿不,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了,我想要你一世平安,少些苦楚,你要答应我,你会努力做到。”见冒顿点头,休屠吸口气,忍住泪水,“如果可以,你要帮我照顾下我的家人,还有,麻烦你对昆脱好些,这样也可以吗?” “小图,只要是你的心愿,我都会努力去做,即使一时做不到,以后我也会……”冒顿的话没说完,休屠就用手,轻轻地抚上了他的唇,“先照顾好你自己。” 接着,休屠两片柔软的唇瓣就贴了上去,那么温柔,那么缠绵,万般心碎无从述说,多少泪水不能洒落,那么就都融入这肝肠寸断的一吻吧! 舍不得啊,舍不得,她舍的还不够多吗?为何总是不得啊?! 从休屠那里出来时,冒顿的头还晕乎乎的,他仿佛去上界走了一圈儿,又回来了,他心里乱哄哄地塞满很多事儿,偏又空落落的难受。 乌亚带昆脱赶到时,祭台外围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昆脱不住声儿地埋怨着:“早就说,让你早点带我来,你偏不听,现在可倒好了,我什么都看不到。” “我背你吧!”乌亚俯下身子说。 昆脱看了看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乌亚,摇摇头说:“不要!” “哎呀,我背得动你!”乌亚也有些着急了。 昆脱又看看四周密密匝匝的人群,“你背着我,也走不了多远,不如你去找人!” “可是……”乌亚犹豫起来,“我们这时候去找休屠巫女,恐怕不太合适吧!” 昆脱很为难,但还在毫不放弃地想着办法,他忽然灵机一动说:“你去找沃尔汉。” “好!”这真是个好办法,乌亚喜出望外,没想到关键时刻,昆脱的脑子还真是灵光。 沃尔汉象往常那样扛起昆脱,走回自己原来的位置,昆脱伏在沃尔汉的耳边轻声问:“沃尔汉,你说小休她会不会出事儿?” 沃尔汉一下子就把昆脱放在了地上,黑着脸说:“你能不能别老在这种时候生事了?!” 沃尔汉一向喜欢嘻嘻哈哈,昆脱还是头一次见到,他板起面孔的样子,就立即噤了声。 乌亚暗想,看来昆脱果然和休屠巫女请神有关,自己当初的提醒是对的,今天他也劝过昆脱不要来,可昆脱偏偏不听,两个人别扭了整晚,这才来晚了,毕竟,仆是拗不过主的。 本来关于休屠请神的谶言,应该让每个人都深信不疑,可沃尔汉总是无端地觉得有哪里不对,现在昆脱又问出这样的话,沃尔汉的惶恐,就又增加了一层,才会有这么失态的表现。 但昆脱到底还是个孩子,沃尔汉也觉得刚才的态度稍有些过份了,正想安抚一下昆脱,却没想到昆脱反倒抢先开口问:“其实你也很担心,对不对?”无言以对的沃尔汉就硬生生地别过头去,不再看昆脱,也不再说话。 这时人群sao动起来,单于庭内庭的贵人们来了,头曼单于和矢菊阏氏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的是独龙奇和冒顿,再后面是头曼的其他几位阏氏和呼衍珠。 沃尔汉是骑兵队长,职位不低,位置比较靠前,和这些贵人们的距离相当近,见昆脱一直紧盯着这些人看,沃尔汉就说:“那是你的阿爸和阿妈,你仔细看看吧。” 昆脱却只是撇撇嘴,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沃尔汉这才发现,原来昆脱看的,并不是头曼和矢菊,而是,冒顿。 因为休屠请神这事,昆脱心里很生冒顿的气,昆脱知道,休屠之所以要请神完全是为了帮助冒顿,对此,昆脱还很嫉妒。 好像是感觉到了昆脱的注视,冒顿转过头来看向了这个方向,冒顿先是对沃尔汉点头致意,又扫了一眼站在沃尔汉身旁的昆脱,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这样的眼神,让似乎已经习惯了别人厌弃态度的昆脱,还是感到了极大伤害,昆脱发现,原来,有些人的厌恶,他永远都习惯不了,永远都无法释怀。 公元前223年,五月十五,入夜,匈奴单于庭北门外,大祭台。 休屠赤着脚,缓缓地登上了大祭台,脚下,黏腻的鲜血,让她每走一步,都感到分外沉重。 台下的众人,在此时都纷纷跪伏于地。 休屠今天没戴面具,不是忘了,而是觉得没必要了。 她绝世的容颜在明亮的月光下,令星辰都黯然失色,夜风鼓起她的长裙,吹开她的秀发,每个看到她的人,都觉得她宛若仙人,正欲御风而去。 昆脱忽然觉得,今天的月光不同寻常,那弥漫而下的银白色,让他感到一种无法言拟的压迫感,似帷幕般把祭台上的休屠和他隔离开来,昆脱的心一阵紧缩,从跪着的位置上,“忽”地站了起来。 头曼转过头来,对身后的昆脱怒目而视,昆脱却恍若未觉,身边的沃尔汉一下儿把他按倒在地,昆脱摔得不轻,只是一声不吭。 迎风站立良久,休屠如石塑木雕般一动不动,随她一起登上祭台做助手的奇朵,小声地提醒着:“休屠,你该开始吟唱了!” 休屠转过脸来,看着阿妈,面容悲戚而又决绝,奇朵心下一惊,这样的休屠,对奇朵来说如此陌生,母女间的两步之遥,此刻如同天上人间,万难企及。本来站在休屠身后的奇朵,忽觉双腿一软,跪伏下去,再也开不了口。 休屠对奇朵的跪拜不闪不避,而是抬头直视圆月,满怀的怨怼之情,藏无可藏,避也无需避了。霎时间,休屠仿佛被催眠了一样,忘记了自己想要说谎的计划,甚至忘记了自己到底因何请神,她左手紧握手鼓,却并未敲响,身上手上的铃串,也没有丝毫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