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府菊花宴定在了九月初六。 王府花匠们将菊苑的名贵菊花盯看得很紧,估算着初六这天应是墨菊金丝菊狮子头们绽放得最热烈最鲜艳的时候,其他的各色菊花,做为配衬,也是开在近日,一时间菊苑里层层叠叠,密密匝匝,到处都是盛开的菊花,花色繁杂多样,香气浓郁芬芳,吸引得蜂蝶环绕,形同春日胜景。 宫中正在紧密筹备着太后生辰,自然无人来凑热闹,太后是想来的,但眼疾难受,来不了。安王也恭请了皇上皇后,皇上和皇后给备了一份厚礼给他庆生,却也推托不来。 倒正合了安王的意,若是圣上来,他的朋友们就不能尽兴了。 安王几位少年时就交好的朋友,都是公候贵卿子弟,离京多年,各取前程,一旦归来重聚,不胜感慨,念及从前大家在京中如何顽皮,如何贪玩,一群人一时兴起,要重温当年的肆意狂放,打马球,鞠蹴,骑射之类,以前多在庆王府里玩,眼下安王正值生辰日,大伙儿觉着应给安王庆一庆生辰之喜,那些玩乐在安王府也一样能尽兴,顺便还可以看看安王新婚的王妃。安王没多作推辞,应了大家的要求,约定数日之后,待园中菊花盛开,当备下美酒佳肴,具帖相邀佳客。 初五这天,明珠才知道明日王府有一场菊花盛宴,她需要和王爷一道出面迎接各路宾朋,周旋应酬于客人们中间。 安王是在饭桌上告诉她这件事的,明珠放下手中汤匙,说: “王爷自请客吃饭,不关我的事,我身子不好,就不出去见人了!” 安王慢条斯理地说道:“王妃哪里不好?这几日领着婢女们练习歌舞,我看你精力比谁都充足,吃也吃得,睡也睡得,这样就是很好了!” 明珠抿着唇:“若是吃不得,只是睡得,那便是死人了,王爷希望我那样?” 安王愠道:“强辞夺理!我怎会有那种意思?” “这不就结了。吃好睡好,不代表身子好,有一种病,就是吃得特别好的。” 明珠一本正经地说着,一边挑起白嫩修长的兰花指,小心冀冀地剥虾子吃。 安王和她对面而坐,看她专心对付虾子那副娇憨馋猫样,直想抢了她剥好的虾仁吃掉,然后看她怎么哭闹。 “你不是说要请太子吃饭吗?他可问两次了,明日一并请了他来,你出面见一见太子妃,便算是你请客了!” 安王早有准备,他很会抓住明珠的软肋。 “嗯?”明珠果然停了一停,手指还放在唇上吸吮,听琴一看,忙从身后侍女托盘里抓了一块热帕巾,递到她手上。 安王微微一笑:“你不可能言而无信吧?尤其是对太子!” “好吧!我跟你出去。”明珠擦了手,欠人家人情说了要还就得还,有人肯付帐做东,自己只需要露个面,何乐而不为。 “我吃饱了,王爷慢用!”起身离席。 安王说:“你夫君还没吃饱呢,王妃应耐心相陪!” 明珠回头看他:“我陪你几天了,足够啦。该回到我五个条件中的第三条:本王妃行为自由,不受王府规矩约束!” “芷蘅院内可以,出了这院门总得保全点王妃形象吧——尤其明日,把你以前闺阁中所学礼仪尽行记起来,若失礼,丢了我安王的脸面无妨,莫教人取笑董宰相教女无方!”安王也夹了一只虾子,他一上桌就只顾着跟明珠说话,仅喝得几口汤,其他什么都没吃着。 明珠微眯了凤眼,紧抿双唇:“若说这世上谁最了解安王殿下,除我董明珠,再无别人了!你放心,我应下了,明日随你应酬客人,绝对不会丢你的脸!” 说完,气鼓鼓地走出餐厅,本来想去湖边走走的,也不去了,直接回内院,验看那几架刚给文青较好音的瑶琴。 话说文青摆弄乐器确是个行家里手,吹得一口好箫,人又长得清秀文雅,很得人眼缘,偏偏是林侧妃那毒妇的表哥,真是可惜了。 餐厅内,秦mama带了几个侍女在那侍候着,她用带了些怜惜的目光看着安王独自用饭,心里暗暗怪王妃狠心——哪家的王爷能够这样容忍得王妃的无礼?虽然是王爷串同侧妃伤害王妃在前,但他已经知错,能做到这一步就很了不得了,王妃还要罚他到什么时候啊? 安王剥好一只虾子送进嘴里,细细嚼着,怪不得她爱吃,原来今天这虾子鲜美得很。 他脸上浮起一抹苦笑:真的了解我吗?不尽然吧,我不是你想的那么坏! 旁边伸出一双红润的小手,拿起虾子熟练地剥了皮,放到碟子上,安王侧脸一看,雪儿含笑站在身旁,红衣翠裙,暗香袭人,一双桃花眼柔媚如丝,软语轻言,熨贴入心。 “王爷,让雪儿来服侍您!” 雪儿剥虾子的手法确实快捷,不消一会儿,五六只白嫩的虾仁呈花瓣形装摆放在小碟子上,看着十分诱人。 安王笑了笑:“有劳雪儿姑娘,虾子我吃够了,你既已剥下,便自己吃吧!” 雪儿怔了一下:“雪儿不敢!” “无妨,本王准你坐下。”安王自顾夹了一只鸡腿吃,“你还没用晚饭吧?就在这里吃了!” 雪儿又惊又喜,想坐下,转头看见秦mama严厉的目光,忙定了定神,说道: “雪儿还是到那边去吧,王爷请慢用!” 说着怏怏地离了开去,她本是换班来吃饭的,见到安王独自剥虾子吃,又剥得不好,便冲动地进来帮了一手,没料想得到他允许同桌吃饭,虽然慑于秦mama的目光警告没敢越礼,但至少她知道王爷心目中,已经不将她雪儿当奴婢看待了! 这就是前进了啊! 雪儿激动莫名,心花怒放。 安王知道雪儿不敢坐下,即使她坐下了,也定会招来秦mama喝斥,遣她离开,王府规矩极严,怎容得一个婢仆与王爷、王妃共桌吃饭? 他固然感激雪儿救他一命,也会回报雪儿的救命之恩,但现在无暇处理这事。刚才晃眼看见她娇俏可人地站在身边,忽然就生出一个念头来:他要借雪儿,做一个试验。 吃好饭回到后院,见几个婢女拿了瑶琴在廊下抚弄,叮咚弦乐之音十分悦耳,进入房内,看见明珠仍是伏在矮桌上写字,便走近去坐在一旁看,明珠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赏花宴安排事项。下面一二三四连串排列下去,却没有实文,估计是想不出来该怎么拟,只在纸上乱画一通,最后却是做成了一首小诗: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安王禁不住哧地一声笑出来:“王妃果然奇才,这样都可以做成一首诗!” 明珠抬眼看他,觉得在这样的人面前,剽窃之过根本算不得什么,没有必要解释,也没有必要心虚: “王爷会做诗吗?” 安王眨了眨眼:“在学时为应付师傅做过几首,过后就不刻意做了。写诗贵在意境高雅优美,诗情画意,风花雪月,你这一首……却是别具一格,有趣得很。” 明珠说:“这意境不算优美,也没有风花雪月,不过却当得你这句评语——确实别具情趣!” 说完拿起写满字的纸张揉成一团,叹气道:“我不知道明天该做些什么?” 安王望着她,忽然有种很轻松很舒心的感觉,他知道她明天一定会好好地配合他,是那几句略显刻薄的话起了作用? “王妃不必担心,张总管等人把一切都打理好了,院内景致、赏玩地点、男女宾朋的休息处、游乐处都安排妥当,上午就着女宾们,先赏过菊花,之后开花宴,再移了宴席到西北园空旷处,观赏男宾们骑射、打马球,女宾若有兴趣,也可玩几场推绣、鞠蹴……一应事项顺序,张总管已着落文史写得清楚明白,放在书房,王妃可取一份来看!” 明珠长长的睫毛一扬,一双凤眼清亮得让人心跳:“怎不早说?害我白紧张!” 安王微笑:“这不是来说了吗?你都不肯陪我吃完饭,我就是想早说也说不得啊!” “那上面是不是还有客人的名单?”明珠问。 安王缓缓说道:“有一些重要客人名单,王妃可以慢慢去看!” 他想到了庆王,也在被邀请之列。 明珠的心思和他截然不同,她在想,明日宴请的客人中,一定有她以前认识的人。说不想出面是假的,她不能埋没了自己,到那些命妇贵女中间转一圈,多认识个朋友多条路,也许以后会用得着呢。 她每日cao练的这些歌舞弦乐,其实也是有所准备的,太后寿辰又至,她想借此机会亲近那位老太太,安王和太子从小得到她的疼爱和保护,这兄弟俩对老太太,必定是不敢随意糊弄的。 她得到了皇上的封赏,但凤牌在安王眼里显然不起作用,他爱怎么欺负她还怎么欺负,变卦像变脸一样快,当她小孩般耍弄。她要再得到太后的宠,太后是女性,她可以随意接近,随意探访,那老太太做她的挡箭牌,估计比较稳妥,安王再混,总不敢糊弄疼爱他的老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