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从天而降,吓坏了一干奴仆,婆子仆妇侍女们跪伏在草席上,恭迎安王。 优美的音乐声嘎然而止,宰相府的陪嫁丫头们也都丢了乐器,跟着草席上的婢仆跪下。 明珠意外地眨了眨眼,远远地看着安王,有点想不通他这会竟有心情出现在这里,又抬头遥望一下前院,因为没穿鞋,只好沿着草席走近前来,这回她没有跳,很斯文地慢慢走来,在距离安王六七尺远的一张草席上站住,没有下跪,只是福了一福,淡淡说道: “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恕罪!” 眼前面容皎姣,安静娴雅风摆柳一般的女子,就是白天那个横眉怒目挥掌向夫君的刁蛮悍妃!若不是亲身经历,谁会相信? 安王不动声色:“王妃这么客气做什么?自己家里,来便来,去便去,何用迎送?” “王爷没看我的信吗?” 明珠颇有深意地看着他,安王不回答,收回目光,对着地下一众婢仆说声:“起吧!” 然后径直走向正房,一边吩咐:“本王累了,侍候沐浴更衣吧!” 明珠眼睛瞪大了,一俟听琴帮助她穿上绣花布鞋,便匆忙跟了上去,两人赶在侍女们前面进了屋子。 “王爷!您说了允我五个条件,不能言而无信——我信上说得明白:不能在这儿住下,没有理由在这儿沐浴更衣!” 安王坐到软榻上,看着紧跟在后,面带急色的明珠,微微一笑:“急什么呢?先拿一杯茶来!” 走来走去,他早渴坏了。 赏画呈上茶,安王却不接:“王妃久不见我,不该亲自献茶吗?” 明珠看他一眼:装什么装?今天撕破了脸,吵也吵了,打也打了,现在做出这样子有什么意思! 但还是伸手端了赏画递上的细瓷盖碗茶,双手奉上:“王爷请用茶!” 安王盯着她:“王妃再说一遍!称谓上出错了吧?想是秦mama年纪大了,教导不力,明日是不是让阮mama再配送几个教导mama过来!” 明珠楞了一下,看向赏画:“我说错什么了?” 赏画垂下了头不言语,她也一时想不通呢。 安王笑笑:“王妃该说‘夫君请用茶’!” 明珠微眯起眼,抿了唇,将那茶碗往前一送,就要递放到榻上矮桌,安王快速出手,接了过去,揭盖喝了一口,笑望着赏画: “一样的茶叶,芷蘅院却能沏出如此好好味道,王爷我很喜欢!” 赏画低头:“回王爷话:这茶叶原不是王府常用的,是今日傍晚宫内送来,说是新近才进贡的秋茶!” 安王怔了一下:“是吗?那是何人送来?” 明珠答:“昭华宫,皇后娘娘的近身女官郑玉儿!除了茶叶,还有时鲜佳果,锦缎绣绸,珍玩珠宝,不计其数,都在那边儿,王爷想看自去看吧!” 安王把那杯茶往桌上一顿:“赏画!明日还换上咱们原来的茶叶,喝着舒服。现在先给我来杯白开水!” 知书走过来:“温水调试好了,王爷可是现在沐浴?” “好!你们忙去吧,王妃来为我宽衣……” 安王接过侍女递上的凉水,一气喝干,站起来走到明珠面前,看着她。 明珠哪里理他,扭头便走。安王一把抓住她,拉到内室门前,她挣脱了:“王爷,你还想像今天那样?我们不是说好了……” 安王表情淡定,语气温和:“当着侍女们的面,你不要任性,这里没有太子,你会吃亏的!乖乖服侍我沐浴更衣,我自会和你好好商量那五个条件。” 明珠气得面色绯红,扭头看见雪儿站在门边,睁着双桃花眼看定了安王,便指着她说道: “本王妃没那闲空,让雪儿服侍你吧!” 转身拂袖而去,安王没去追她,看了雪儿一眼,跨进内室,雪儿顿了一顿,随着进去,返身轻轻掩上门扇。 雪儿以前服侍过宰相府二公子董明政,为男子宽衣解带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况且那董明政也是个气宇轩昂的美男,因而她站在身材健壮颀长、俊美不凡的安王面前尽力不让自己表现紧张,却觉得有股强烈的压迫感,她没明白过来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王者霸气,她还是控制不住手有些发软,以至于解个带子费了不少时间,等她终于除去安王的外袍,脱掉中衣,看到安王赤裸健美的上半身时,禁不住轻舒了口气,抬起头来再仔细认真地端详安王的脸。 她的目光和安王一对上,便怔住:安王有一双漂亮深遂的黑色眼睛,她曾看到这双眼睛温情脉脉地看着明珠,那是新婚回门那天早上。刚才在门外,他注视着明珠,明明嘴上说着威胁的话,眼里却带着暖意。而此时对着自己,这双眼睛毫无温度,清冷而平淡,还带着研探的意味,雪儿终究看不过他,不得不侧过头去。 “有劳雪儿姑娘,你可以下去了!”安王说。 雪儿垂首:“王妃有命,着雪儿服侍王爷,让雪儿为您搓洗后背吧!” 安王淡然说道:“不必了,你自去吧!” 雪儿只好福了一福,转身走出去,一拉开门,险些吓了一跳:门外一溜儿站着十几个二等侍女,有的拿换洗衣赏,有的拿厚厚的布巾,有的拿干净的鞋袜……她轻吐口气:幸亏刚才没跟王爷搭什么话,否则被她们听去了可不得了! 安王洗好唤人,侍女们送进衣物,遵王爷吩咐,放下就走了出来,安王自己擦了身子穿好内衣,然后叫赏画进去服侍,雪儿就站在门口,他没有要她进去。 走出来的时候,他又和雪儿目光相接,内心暗想:雪儿生得如此美貌,气质才情堪比明珠,但她身为奴婢,却也如此大胆,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直视他、打量他,一双妩媚的眼睛波光流转,含情带嗔,神情不同于林侧妃的纯良无辜,也不同于明珠的明媚娇羞,一看就知是个擅长勾引人的柔媚女子!她是明珠的贴身婢女,敢于这么做,难道不顾忌明珠?刚才还是明珠亲自指派她来服侍自己,又或者说,这是明珠特意安排的? 转念一想:不大可能,她才刚回到芷蘅院一会儿,明珠根本也想不到他会来芷蘅院,而且明珠列出的五个条件里分明就有想摈离自己的意思,怎会来安排这样无聊的一出?如果猜得不错,只是这小丫头自己的意愿罢了! 他冷笑了一声,穿过几重帷幔,绕过一个镂空雕花八宝紫檀香木屏风,走到明珠坐着的圆桌旁,在她对面坐下,知书马上送上一杯温热的香茶。 明珠正在和秋痕说话,傍晚时分阮mama带了秋痕和雪儿等十一名陪嫁丫环回到芷蘅院,一群人跪在她面前哭哭啼啼,弄得她也流了泪,只有尽力安抚她们。趁着宫里刘皇后赏赐的美酒佳肴,时令鲜果,便筹备着大宴芷蘅院,为她的这些个陪嫁丫环接风洗尘,席间喝了点小酒,大家兴致一上来,唱的唱,舞的舞,索性搬了乐器出来大玩特玩,当时自己又忙着拟那五个条件,封好教人送去德辉院,没得多少空闲询问秋痕她们到底吃了多少苦头。安王突然来了,像个冷面二郎神,白天芷蘅院的人得罪了他最宠的林侧妃,此时不能不怕他些,大家作鸟兽散,各自躲开,明珠便也遣了自己的陪嫁丫环们去歇着,只留了秋痕,和秦mama一道进到房里来问话。 安王坐下,秋痕便专程上前给他行了个礼,安王看着她,点头说道: “秋痕姑娘受委曲了!原是王府人不懂规矩,未问清楚便调了姑娘们去,放心,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今日回来就好,我会让总管给姑娘们每人准备一份大礼,当做王府对你们的亏欠吧!” 明珠说:“不劳王爷cao心,芷蘅院秦mama会做这些!” 旁边秦mama躬身道:“老奴明日一早便办好!” 安王说道:“芷蘅院是芷蘅院,王府也要送上一份压惊礼。芷蘅院只是个小家,整个王府才是大家,小家包容于大家之中,仍得以大家为尊不是?” 秦mama忙说:“王爷说得对!” 明珠不作声,想了一想道:“既然如此,礼多人不怪,那就送来吧!还记得多备两份,我院里还有两位刚寻回来的:一个邹mama,一个蔡大姐,她们为我得罪了芳华院,日后在王府只怕露个面都担惊受怕着!” 安王看着她:“王妃觉得如今在安王府,还有人敢惹芷蘅院的人?” 明珠哼了一声:“谁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芷蘅院的人永远记得这个亏,不能不怕。如今更有人要过河拆桥,说话不算话,真真枉为……” “王妃!”安王怕她又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挥手让秦mama带了侍女们下去。 秦mama和听琴等人有点担忧地看着明珠,明珠点了点头,她们才离开。 安王无奈:这芷蘅院的人到底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这些奴才,也不动脑子想想,没有王爷,何来王妃让她们依靠? “难道不是吗?”明珠挑眉看向安王,一脸不爽:“我可是君子荡坦坦,说到就做到,放了你和你的宠妾,你却食言,不允我的五个条件!” “不是不允,而是需要更改一二!” 安王从袖里取出那个纸团来,方才在内室更完衣,他第一件事就是拎过换下的衣裳,将这个皱成一团的东西掏了出来,惹得赏画多看了他两眼。 他笑着对赏画解释:“这个很重要,别给弄丢了!” 他觉得赏画是个憨直的小女孩,在她面前不需做样子。 王妃四侍,他很有好感:没有她们四个的忠诚和全力支撑,明珠这个王妃的际遇估计更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