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府,自外墙翻落进来两个黑衣人,却不再藏匿行迹,大大方方地沿着水磨青石铺就的平坦甬道,大步朝内院走去。 行至一处回廊,遇上夜巡侍卫,低声交换了口令之后,侍卫队自去巡夜,两名黑衣人则朝着德辉院方向走去。 脸上蒙布已除去,荆风对安王说道:“密探报说庆王宠妾被禁足,近日只宠幸逸兰轩那位,倒是这俩姐妹为我们省事儿,合在一起说话,早知如此我一个人去就成了,又劳动王爷!” “原也该两人去,互相有个照应。庆王府我还算熟悉,其他的人没去过,怕摸索着误了时间,还是我去比较好!” 安王想着,其实庆王府他也是少年时去过几次,庆王相邀,王孙贵族子弟常聚在那里打马球玩射技饮酒作乐,后来,就没有机会进去了。 回到德辉院,福至服侍着沐浴更衣,却见王爷在中衣之外又罩了一件宝蓝色锦袍,忙问道: “王爷要去哪里?不睡觉吗?” 安王头也不回,往门外走去:“去芷蘅院!” 福至呆了:“我的王爷!这深更半夜……” 安王回给他一记冷眼:“多嘴!还不快走?” “是!” 走过九曲桥,再穿过两道紫藤花门,来到芷蘅院门口,遇上了众人用抬舆抬着林侧妃,正要回芳华院去。 “王爷!” 香云先看见了安王,如同老鼠看见大米,差一点就扑了上去:“王爷看看我们娘娘吧,都晕过去了!” 安王一怔,走去察看林侧妃,握一握她的手冰冷微僵,还沾着湿气,黑夜中看不清脸色,估摸着应好不到哪里去。 “娴儿?”安王唤了声:“这是怎么啦?” 林侧妃躺着动也不动,香云哭泣着,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 安王也就明白了,只要说到那药,他没有不明白的。 见阮mama和张大总管也在,不免焦躁:“你们就这样看着?也不想什么法子,侧妃身子如此弱,怎禁得夜露侵袭,看看成什么样子了?” 阮mama俯身道:“都怪老奴!劝不动侧妃娘娘!” 安王挥挥手:“不必多说,叫开门,让里面弄些热水先给她暖和暖和,缓过来再走,不然会发病的!” 就有人上前拍门:“王爷来了,请开门!” 门马上就开了,香云忿忿地说道:“方才死敲都不开,讨一口热水就这么难!” 安王边走边说:“今夜这院里是谁守门,是谁值夜,明早领罚,一人二十大板!” 阮mama跟在后边不紧不忙地说道:“回王爷话:芷蘅院新订规矩,王妃的人谁也动不得,赏罚自个儿说了算!” 安王一楞:“谁订的新规矩?” “自然是王妃娘娘!” “合着本王说了也不算?” “这个老奴不知!” “难怪奴才刁顽,门都不开,原是主子惯宠所致!” 无巧不巧,此时后院灯烛明亮,明珠刚睡得一觉起来,解了个手,就听前院来报说王爷在前院,正要领了晕倒的林侧妃进来,明珠一时间睡意全无,让身边侍女打起精神,准备迎候王爷,又让秦mama带了几个婆子前去,务必将林侧妃挡在前厅,不许进后院! 于是林侧妃就堪堪地被挡在过道,在秦mama的指挥下,仆妇们将她抬到前厅放下,此时林侧妃睁开了眼,轻唤一声:“王爷!” 她先前是晕倒了,香云上前拍门讨热水吵醒了她,然后众人嚷嚷间,招来了抬舆,将她扶上去又抬起来,刚要走的时候她听到安王来到了。 总算是来了,她内心暗叹:我这样子可是为了你啊,王爷! 闭着眼,不作声,任由人们抬了她进芷蘅院。 王爷的斥责她听得见,怎一个安心了得! 我们才是一条心,王妃,你高高在上又如何? 安王倒不介意林侧妃被拦在前厅,或许他没意识到这是王妃有意为之。 只看了一眼口唇泛白的林侧妃,点头说道:“喝点热汤水,暖和一下身子就让她们送你回去,明日我再去看你!” 说完直直走进内院,林侧妃怔了一下,有些失望,她实是想听听安王怎么责斥王妃,安王却没有带她一同进去的意思。 秦mama见仆妇端来了热汤水,忙笑着说:“侧妃娘娘多喝几口,咱芷蘅院的热汤最好,清香得很,您喝了就没事了!” 林侧妃抬眼看她,秦mama却没事人一般又冲阮mama笑说:“不知阮mama也来了,即是来了,不进去见一下娘娘?” 阮mama应道:“自然是要拜见娘娘,就怕三更半夜的……” “您是不知道!我们娘娘这些天吃药吃的,睡昏昏分不清白天黑夜,什么时候醒来就什么时候问事儿,无妨,您这就进去吧!” 两个婆子拉拉扯扯,略略冲林侧妃作势行了礼,走进去了,却留下几个仆妇,守着林侧妃和她带来的那些人。 林侧妃咬了咬唇,接过热汤喝了一口,也不知道是饿了还是汤真的做的好,竟喝了个精光,惹得送汤的婆子问道: “娘娘可是再来一碗?” “不用了,这是什么汤?” “这是驱寒汤的一种,拿了姜汁过酒,再添些高汤香料煮成。” 林侧妃暗想:听着也蛮普通的嘛,怎么喝起来那么好喝。 王妃卧室,安王走进去,目光在明珠身上停了一停,不动声色地便移转开。 若将平日正装端肃的王妃形容为美若天仙,那么此刻的她便是艳冶似妖。 一袭雪白衣袍,贴身拥住玲珑婀娜躯体,浓黑柔韧的长发披散着,烘托出一张娇美粉嫩的脸儿,红唇白齿,巧笑嫣然,美目如星,熠熠生辉,即使是在病中,气色仍是那么骄人!(不知道人家已经自行清毒,无事啦哈哈) 安王没来由地想起庆王府的那对姐妹花,不怪庆王憋气,两个加起来也比不得这位一半! “王爷!”明珠乍一见到安王,也小小的花痴了一把,才过来行礼——毕竟这人让她一见钟情,还曾幻想过跟人家双飞双宿,从此做一对神仙眷侣呢。 现如今她只想到一个词:幻灭! 可就算如此,她还得呆在他家,跟他做一对名份上的夫妻——人间悲哀事何其多,她这一桩却是悲苦得离奇! 总要解决的啊,总要摆脱了吧,莫急,慢慢来! 想走得快,先站稳,想跳得高,得蓄劲,这个道理她早明白了。 她得巩固王妃地位,不受任何人掌控,最好还能掌握点权力,这样才有机会图谋点别的。 眼前这人虽然对不起她,管娶不管疼,把她扔进后院就算,她本该怒火万丈,代表月亮消灭掉这个冷面负心郎,但此刻她不打算惹恼他,她要像顺猫毛那样把他顺舒服了,或许可以利用一下? 这个把握她还不敢有,因为拿不准他到底有多爱那位林侧妃,看样子他是个专情痴心的,此类男人比较难以利用,除了心上人,一般不再看别的女人,油盐不进! “王妃免礼!”安王想了又想,还是用平静的语气说话。 嗯?什么情况?不是抬了爱妃来跟我算帐吗?不生气了? 明珠目光一转,看见知书端了杯茶停在身后,她知道那茶本是为自己准备的,此时只好接过来,笑盈盈试探着递上: “王爷喝杯茶吧?” 心想他未必要喝,这院里通共就那几步路,不见得走走就渴的。 不料安王大喇喇接过就喝——这杯茶来得及时!他从庆王府回来,回到德辉院又急忙沐浴更衣,都没顾上喝水,正渴着呢! 抬起头,看见明珠微张着嘴,瞪着眼看他,便奇怪地问道:“怎么啦?” “哦,没什么!”明珠一笑,转向侍女:“王爷像是渴坏了,知书再添茶来!” 安王心说:可不是渴坏了,喝这一杯茶倒感觉是蓬了甘霖。 又思及上一次来芷蘅院,也是渴着,从王妃手上接了茶喝,那时的感觉也是如此。 有点儿怪异,每次来她这里都渴着,不免又看向王妃,正与她投过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急忙躲闪开的是王妃,那目光里有探询,有慌乱,还有……羞怯? 那边明珠恨不得咬舌自尽:我躲什么啊躲?又不心虚,怕他个鸟啊! 转过头来,勇敢地迎住他——咋的?人家不再看自己,接了知书递上的茶正补水呢! “王爷这深更半夜的来,可是有什么事?”作慵懒状,明知故问。 安王也不再含糊,放下茶杯,冷起脸:“王妃那样对侧妃就不对了,侧妃一直尽心为你煎汤药,没有功劳有苦劳,不就是一次不明原由的事件吗?说不准是赏画原先吃了什么与汤药相冲的食物,她来告罪,自是吓得不轻,你何至于如此待她?” 一说起药明珠就来气,脸色也变了:“不明原由?我几次吃了这药,也是无缘无故痛起来,难道说我原先也吃了相冲的食物?王府的食物却也奇怪得很,不能随便吃的,所以我芷蘅院要自修厨房,从此不吃院外的食物!” “却又胡说,王府厨房禁地有专门侍卫守护,食物怎会如王妃说的如此不堪!” “那个我管不着了,我自己院里有厨房煮食,不理会外边——王爷不满我对侧妃不好,我怎么对她好?都不知道有一个侧妃在,只当是一般的烧火丫头给我煎药呢!若是知道王爷派了最宠爱的侧妃煮药给我吃,我怎么敢当?也难怪这药是越喝病越不好,原来是消受不起这福份!王爷今日怜悯明珠,看在我也算是个王妃,承了你的名,由我自作主张罢,从此不喝侧妃娘娘的药!” 明珠说着这番话,心里直吐酸水:唱什么戏文呢,这可怜装得太过份了,自己都受不了! 安王眼神难以察觉地暗了一暗,淡淡说道:“你不想喝,便不喝了罢。” 咦?有人被感动,发慈悲了! “不过你要自修厨房、自订新规矩的事,却不能这般随意,若是人人都这样,王府不乱套了?”安王冷声说道。 “是侧妃娘娘不允吧?我才知道王爷将王府事务交由侧妃管。”明珠笑了一笑,无所谓地说道:“无妨!我什么时候有空进宫探望太后娘娘,就跟她说我又不用管家,闲得无聊,不如搬去她那里,享受几天她院里御厨的美食!” 安王有点头大,皇祖母闹了一辈**斗,主张中宫为大,全力打压妃嫔上位,若是让她知道林侧妃管住正妃,林侧妃不知要吃多大的亏! 安王看向王妃:“你别忘了,病者禁止入宫!就算你好好的,未有我许可,你也不能轻易见着太后,那一份心思你不用想!” 明珠一时气结,不自觉地滑坐桌旁,微侧了脸,嘟起嘴皱眉发楞。 安王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站起身背着手踱到门边,说道:“不让你知道有侧妃和侍妾,也是为你着想,你病着,不好见人。以后她们都会来向你问安,那四名妾侍你可以随意差遣,但林侧妃你不能对她无礼,她服侍我多年,我答应过给她高于侧妃名份的尊荣,绝不容人相欺。我可以应下你想要做的所有事,前提是你必须听话,与姬妾和平相处,善待林侧妃,今晚赏画试药而起的事也一笔勾消,永不再提!” 明珠以手支颌,歪着头欣赏安王挺拔俊逸的身姿,脑子里想的却是:永不再提?明显地想替林侧妃掩盖罪行,太过份了! 安王转过身来,对上明珠无邪的笑脸,明珠含笑问:“王爷,我很不听话么?可我母亲说我是最乖巧最听话的好孩子!” 安王垂眸,转了脸去吩咐知书:“服侍王妃睡下,明日王妃要早起!” “要做什么?”明珠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 安王深深地看着她:“你病了这几日,总算好些了,明早我带你去南郊白云寺,拜佛祈福,求一个平安符,保你安康!” 明珠这次没有躲开安王的眼睛,那眼里是一片清冷,毫无温度,她喜欢看这样的眼睛,能够不受影响地直看到人心里去,探寻到那心里的真正意图。 安王显然有防备,明珠在他眼里转来转去也寻不着门路去读他的心,最后败下阵来,眨了眨眼,收神! 她没看见安王唇角微萌的笑意,只顾着敛衽行礼:“谢王爷关心,我明早一准儿早起!” 出城?去郊外?最爱了! 管他真心假意,先出去透口闷气再说! 不再装粉嫩扮娇憨,端架子拿捏出王妃气派,吩咐知书:“这屋里药气儿浓,别熏坏了王爷,拿个灯笼,送王爷回……王爷回哪里?” 安王眼神闪了闪,咬了牙:“回德辉院!” “哦对!德辉院!”明珠侧脸,吸气咬舌尖:迟早要把这烂王府搞清楚,什么院什么轩什么阁,谁谁住在哪里,不信它比宰相府还大! “啊!王爷请等一下!” 安王已走出房门,明珠忽然追了出来。 “王妃还有何事?”口气难得温和,只有新婚夜和回门那会儿才有这样的语声。 明珠哪里知道,她又掉进了安王的圈套,明早的拜佛祈福,哪里是专门为她?利用她才是真的! 明珠低了头,轻声说道:“那个,前些时给您系上的那束串玉梅花同心络,您也没系着,可否还我?我想着那是母亲专为我求来的,我却不用,也许这病就是因为这个而来的吧!” 果然谎言越编越像! 安王想了想,说了一句:“明日再还你!” 转身看见久站在门外守候的阮mama,便随口吩咐交待了几句,说明以后芷蘅院的事王妃可自作主张,只管应她要求,满足需要。明早王妃要出门礼佛祈福,务必做好一应准备。 完了带上福至,快步离去。 明珠站在廊下,抿唇看着他们主仆渐行渐远,内心雀跃不已:终于可以走出王府这个闷罐子了,虽然只是一天时间,总强过呆在这里面十天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