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有值更的仆妇在守着灯烛,门口廊下的几个小丫头蹲的蹲坐的坐,都陷入半睡着状态,安王无声地从她们身边走过,没惊醒一个半个人。 走到那棵大榕树下,他站住了脚,负手而立,也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多了一条人影,是刚刚从树上轻烟般飘落下来的马正。 “王爷半夜不睡觉,这是要去哪里?” “睡不着,出去走走,你要跟着吗?”安王语气平淡。 “那是自然!”马正抛了抛手上一把银亮的飞刀,他刚掠去花厅偷了两个果子在树上剖吃着玩,却见安王开了房门出来,少不得要跟在后面。 安王说了声:“我只在王府内,你要睡自去睡吧!” 就直直走了出去,马正在后想了半晌,到底还是跟上:王府内虽然戒备很严,总也不能排除意外,还是跟着保险。 穿过两座小花园,踏上一条横架在荷花池上的九曲桥,沿着抄手游廊走到了头,便显出芷蘅院的大门来,安王停了停,马正禁不住暗自忖度:王爷是怎么啦?半夜睡不着来探望王妃?可也得人家醒着啊! 正想着,安王却又迈开步子,沿青石铺就的平直甬道极快地走去,转了个弯,绕过一堆傍种了几丛美人蕉树的太湖石山,眼前现出一条米白色碎花纹水磨石铺成的小径,这小径蜿蜒蛇行,若隐若现地穿插进一片半人高的石柑花树间,纯白色的石柑花正是夜间盛开,香气清洌,最是提神,安王和马正都禁不住深吸一口气,换出一口浊气,整个人顿觉清爽不少。 趁着深夜寂静,马正上前和安王并排走着,想说几句话解解闷,却发觉前边石舫后转出一圈亮光,还有女子娇柔的语音传来,两人忙隐入太湖石假山洞里,探头便见两名女子各执了一盏灯笼,引着另一名女子缓缓行来。 夜色中看不清人面,安王和马正还没猜出这三名女子身份,忽然从方才二人来时的方向扑扑扑跑过来七八个身着黑色抓袖短打夜行服的男子,为首一个精壮高个子低沉着嗓音喝了一声: “是什么人?为何半夜三更在王府内院乱逛?” 马正抬手摸了摸鼻子:这是他手下二等侍卫郑知辽,今夜是这小子值夜啊,倒也知勤恳警惕。 且不说那七八个王府侍卫如何勇猛,只一瞬就将三名女子包围起来,那三名女子却也极淡定,其中一名执灯笼的女子开腔说话,声音柔婉清脆,不带半点怯意: “大胆!王妃娘娘在此,还不快离远点,娘娘可受不得你们身上这热浊气味!” 侍卫们闻言吃了一惊,当下悄没声息地就退出几步远,一起拿眼睛看向领头的陈知辽。 马正朝着安王瞄了一瞄,见他不动,料想他应是听出那侍女的声音,确实是王妃身边人。 暗自吃惊:王妃也有这毛病,半夜不睡觉,跑园里来干什么? 陈知辽倒也机灵,率众人跪下行礼:“不知王妃娘娘在此,属下多有冒犯,还请娘娘恕罪!” 王妃漫声道:“无事!侍卫们职责所在,倒是本王妃惊着你们了,各位请起!” 众侍卫包括马正在内,禁不住全都窒了一窒:暗夜里看不清王妃面容,但那副嗓音着实迷人,犹如珠玉轻撞,音质清越美妙,透着些许年少的弱娇。 众侍卫齐刷刷站起来,本来悄然离去就无事了,偏陈知辽又多余冒出一句话:“王妃娘娘为何半夜不睡觉,在园里闲逛,这黑咕隆冬的花园什么也看不见啊,万一遇到刺客,岂不是很危险!” 马正脸上现出一抹古怪的笑:这小子想刺探人家是否真王妃,可惜他说话没讲究,肯定讨不到好去。 果然就听见另一名女子斥道:“娘娘行止是你这类人管得的吗?王府是娘娘的家,娘娘爱几时逛就几时逛——有刺客倒好了,也让娘娘看个新鲜热闹,可若是娘娘有什么闪失,仔细你们的皮!” 陈知辽好歹也是个有品阶的王府二等侍卫,被王妃身边的侍女一通训斥,好不气闷,当着王妃的面,却又发作不得,还得收敛了火气,不住地作揖赔罪。 这边假石洞里马正很辛苦地哑笑,安王也绷不住,唇角上扬,笑意隐现。 王妃四侍,果然伶俐,可也太厉害了点。 林侧妃当初看到王妃四侍,一下子就喜欢上她们的端雅机敏,想要留下自用,他明知不合制式,却也答应了她,想着她无缘做正妃,靠着他的隐瞒弹压,让她享受点正妃待遇也不是不可以,不料张大总管那固守礼制的家伙却不配合,最主要还是四侍不愿意,也难怪,她们几年来受着严格的训导,心心念念只为要服侍正妃,眼里定是看不上一个侧妃的。 人都是势利的多,不是谁都能像林侧妃那样纯粹。 陈知辽赔礼道歉到了尾声,又忙着献殷勤:“王妃娘娘可是要回院?属下这就护送娘娘回吧?” “不必了!”王妃声音里略显倦意。 安王抿了下唇:不怪陈知辽起疑心,王妃未开言时他也有过那个念头,猜想会不会有人冒允王妃夜撞王府。安王妃服用夜茜草药汤,每天里睡觉都来不及,竟然还有精神夜游王府花园! 两名侍女护着王妃往前走了两步,王妃忽然回头,对陈知辽柔声问: “你叫什么名?” 她因见这人身为侍卫头领被自己的侍女抢白一通,肯定不舒服,有心安抚他一下。 陈知辽明显一楞,马上应道:“回禀娘娘:属下姓陈,名知辽!” “卟哧”“卟哧”两声响,两名侍女俱都掩嘴而笑。 陈知辽也是个年轻小伙子,当下红了脸,嘴里喃喃地补充:“是知道的知,辽阔的辽!” 王妃侧转脸,轻笑出声,到底年轻,她也忍不住笑。 察觉陈知辽的难堪,王妃很快端正起语气: “陈知辽,这名字意义深远,想来给你取名的这位长辈定是很有学问的!” 陈知辽原本垂首而立,显得尴尬沮丧,听了这话抬起头来: “回娘娘话:给属下取名的是属下的爷爷,是中过秀才的读书人!” “怪不得呢!”王妃略带夸张地赞道:“好名字!你日后升官进位,可全凭它了!” 陈知辽一阵惊喜,忙长揖到地:“谢王妃娘娘贵言!属下当全心全意,竭诚尽忠,誓死捍卫安王及安王妃!” “好!”王妃掩饰地清了清嗓子,说道:“本王妃要回院了,各位任务在身,请自便。刚才不是问本王妃为何半夜游园吗?说与你们听也无妨:本王妃这几日身子不好,吃了药,白天睡得太多,夜晚反而睡不着,故而起来散步,顺便观赏夜间园林,倒教你们惊忙一场!” 陈知辽道:“王妃娘娘有雅兴,是属下等唐突了!既如此,属下禀明上司,明晚起加强内院防卫,确保娘娘夜游安全无虞!” 王妃赶紧摆手:“为着一人高兴,要劳动许多人辛苦,倒不好玩了,再说本王妃不一定每夜都出来——今夜大家辛苦了,本王妃待会让人备下酒菜点心送到侍卫门房处,你们下了值务必尽兴享用,聊解疲乏!” 众侍卫忙齐声道:“谢王妃娘娘赏!小的们自当尽心尽力,护卫王府!” 王妃笑嘻嘻地挥手:“如此各位辛苦!” 扶了侍女,转过美人蕉林,很快隐进黑暗中。 陈知辽和众侍卫却是悄无声息地尾随在后,目送灯光映衬着三人进了芷蘅院,俱个个惊悚:果然是王妃不假! 陈知辽带着侍卫们正没头苍蝇般往前冲,不期然又撞见了安王和马正。众人齐齐跪下,马正看着陈知辽,话音带笑:“你小子不错啊,取得好名字,王妃娘娘都许官了!” 陈知辽垂首不语,心里腹诽:今儿个撞的哪门子邪哟,三更半夜的,这院里怎么尽跑些惹不起的主! 安王拍拍他的肩:“准你所请,明晚再加一队巡夜人员,若还遇见王妃,不要惊扰,暗地里保护就好!” 陈知辽领了人去继续巡防,马正看一眼安王,笑道:“我觉着这位王妃娘娘与王爷您十分的般配,单是半夜游园这一桩,就足见您二人兴致喜好有多相近!” 安王微哂:“胡说!” 马正又问:“再加一队巡夜人员,难不成王爷真想养成王妃这夜游的习惯?” 安王淡然道:“王妃身子确实不好,药吃多了嗜睡,不分昼夜,看样子她这性子倒是喜动不喜静,胆儿不小,近期内或许还会有半夜跑出园子来玩——加防总是好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也不想真放进个刺客,让王妃看热闹吧?” 马正失笑:“那鬼丫头,亏她说得出口!我听着都紧张,敢情她当刺客是些唱戏的角儿!” 安王走了一圈觉困了,便和马正回到德辉园,安全忘记前半夜是从林侧妃房里走出来的。 马正竟也不加提醒,回到德辉园唤起福至,服侍安王躺下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