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安阳曾想过很多种跟陆沉雁见面的场景。也许,是在军区不期而遇;也许,是在某个人潮拥挤的街头,擦肩而过;或者,是自己在哪个冗长无味的午后,漫无目的的逛街,他一手揽着张怀瑾的腰,一手提着某个名店的精装盒,笑逐颜开。 她也想过很多种他们之间的对话。可能会是,诶,好巧啊,竟然在这里见到你;或者是,嗨,你好,过得怎么样?亦或是,亲,你怎么舍得回来了呀?最不济,也就他递过来封漾着幸福的红色请柬,风轻云淡的说,我X月X天结婚呢,欢迎来参加婚礼。然后她睁大了双眼惊讶道,”哦,才结婚啊,我孩子都快上幼儿园了呢!”顶多,也就这样吧! 可是,打死她她也想不到啊,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即使,先前顾月白那么叫她的时候她就做好了准备。 他已经不是陆军上校,而是商场上赫赫有名的陆总裁。 他的未婚妻不是那个她没见过的张怀谨,而是这个以前经常出现在身边,是许落同父异母的jiejie——桑晓。 她没有笑着对他说你好,而是拧着一颗心对他说,雁子,你尽兴。 可是,即便是这样,安阳也不得不承认,唤的这一声雁子,是她四年多来做的最真实的一件事情;这一句简短的话,也是她四年多来,说的最清楚的一句。 整个包厢忽然因为她这么不冷不热,不急不缓,不欣喜也不感伤的一句话而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的射向她,像是一下子聚集了千万支箭,想把她射穿。 最好,还能灰飞烟灭。 安阳不是感觉不到,不过,那又怎样?只能勾勾唇,跟个没事人一样,俯身下去,替许落摸码在面前的扑克牌。 反应过来的薛子明微微挑眉,摸牌的手停了下来,堵住安阳的动作,冷冷一笑,“怎么?爱的时候,连个莫须有的未婚妻都容不下,声都不吭卷着铺盖就走,音讯都不要留一个。不爱的时候,管他左拥右抱也好,钟爱一人相伴到老也好,全部都当看不见了?”薛子明将尾音拔高了许多,责备讽刺的意味愈加的明显。 薛子明想必是刻意为难,声音放得点都不小,挑眉冷看着安阳,似乎是执意想将四年多前的事情翻出来,然后问出个所以然。 “薛子明,你到底有完没完?人家雁子都没说什么,安阳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不喜欢你就走!” 许落压着脾气忍了好一会,原以为大家都是熟人,雁子又在,怎么样都不会撕破了脸。哪知道,千算万算,倒是算漏了薛子明这一茬了。平心而论,她也心疼陆沉雁,这四年多他过的什么日子,大家有目共睹。可安阳是她同学,是她的好朋友,看着她受委屈,她许落做不到。 当即,许落就伸手指了着那道由安阳关上的门,怒气冲冲的看着薛子明,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 “雁子是脾气好,什么人呢,想走就走,想回就回,这些也就罢了,明明知道我们是哪个圈子的人,横冲直撞的还要闯进来。安的什么心,是见不得人好过?” “cao!" 话是说完了,可一抬头看着许落的样子,薛子明心里也不舒服。似发泄似无奈的念了一句。狠狠吸了一口手里的烟,又狠狠吐出来,雾蒙蒙的,迷离,深邃。 许落这才作罢,气吁吁的坐下。 薛子明是直脾气,从那年安阳一声不响的离开,他心里就憋了一口气在。谁知道安阳这次是走还是停,兴许这辈子就这么一次机会说清楚了。雁子性子淡漠,不管什么事情都是压在心底,这些年他跟桑晓之间的感情他也看在眼里,一直都是不温不火的,他拿捏不准两个人到底谁在他心里的位置要多一些,确切的说,是拿捏不准他有没有将安阳放下过。 谭丽莎原本想给安阳打招呼,可从安阳进来开始,房间里情绪就不对劲,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而且,这些奇奇怪怪的突发事件也勾起了她强烈的好奇心。 “月白,怎么回事?”一屋子人除了薛子明无人再敢大声说话,她便也头一次柔着嗓子细声细气的问自家老公。 顾月白其实也不怎么明白这其中的纠葛,只是听得多了,便也上了心。刻意嘱咐了丽莎要喊上雁子一块了,就是为了等现在这一出戏。他伸手揽过丽莎的肩,将她窝在怀里,“乖,少说多听,没坏处的。” “哦……”丽莎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怎知,这戏还真就来了。 听到许落如此光明正大的道出陆沉雁的的名字,安阳恍地一声,下意识的侧头去看陆沉雁。 陆沉雁抿唇,手心里,红色的高脚杯中妖冶的液体微微荡漾,照映出安阳微愠的脸,还有酒面上,倒映出来他棱角分明,线条明朗,神色淡漠的脸。 本能的,安阳抬眸的瞬间,桑晓迎着她的目光对上去,抓着陆沉雁的手指用了点力。 陆沉雁抿唇,杯子微微移开了点,侧过头,一双重瞳与桑晓担忧的眸子相撞,轻轻浅浅地笑,明显是放任的态度。 安阳也不再有什么期盼,也不再给彼此留几分薄面。薛子明的心思她怎么不懂?可是,区区薛子明,此时此刻,已经根本不是铜墙铁壁般的安阳的对手。她收回眸子,一板一眼的盯着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回他,“嗨,靴子,瞧你这话说的……我谈过很多次恋爱,照你这样说,我是不是得把每个男朋友的名字都拿把工笔刀深深篆刻在我身上,隔三差五的就翻出来看一看,想一想?像你们这种在花丛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的人,莫不是一天到晚都不能再干点什么事,只能挨个想想前女友了?” 安阳淡漠地看着薛子明,故意咬重了你们两个字的音,最后尾音一高,把话一收,轻而易举的就将陆沉雁拉下水。可是,只有陆沉雁才能叫的一声靴子,却让在场的人都微微蹙了眉。 “咯吱”一声,毫无意外的,安阳听到了陆沉雁手指捏碎了玻璃杯的清脆声音。 “雁子!”猩红的液体滴答滴答的顺着陆沉雁的手腕流到桑晓的指尖,顿时,整个包厢就只剩下桑晓的惊呼声了。 “小事,杯子不长眼,去趟洗手间。”陆沉雁和蔼的看着桑晓,另一只手抚了抚她柔顺的发,便起了身。 因为伤的是右手,路过安阳那边的时候,猩红的血撞进了安阳淡色的眸子里。陆沉雁挑衅似的,在安阳和薛子明面前的时候故意动了动流着血的手。 “雁子,没事吧?”薛子明起身,望着陆沉雁。 “没事,受伤还受得少?被恐怖分子追杀,半条命不也爬回来了?”陆沉雁轻松的笑着,举起有玻璃扎在上面的手背,晃了晃,另外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视线落及安阳的时候,礼节性的点了点头。 “安小姐,经常在许多重大新闻上见到你的名字,很荣幸再次见面,以后我公司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还请安小姐不计前嫌,照顾下陆某才好。陆某不胜感激,先干为敬。”陆沉雁也着重咬重了不计前嫌四个字的音,没受伤的手拿过水晶茶几上的酒,咕咚一口吞下肚。 “你随意。”杯子轻轻落在在茶几上,他仍旧淡漠地开口,然后头也不回的出了包厢。 安阳看着面前空了的自己的酒杯,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她刚刚也不过是在气头上。凭心而论,陆沉雁不是那种花天酒地,在外面胡怍非为的人。相反,他很专一,做事情从不拖泥带水。 犹记得,那是那时候学校流言蜚语最严重的时候。自己当时在BLuES驻唱的事情被有心人发现,上报给学校。那时候不像现在,酒吧歌手满天飞,学生唱歌挣点钱稀松平常。屋漏偏逢连夜雨,学校闹得纷纷扬扬不说,好几次晚上,陆沉雁在酒吧玩,碰巧见安阳时间赶,便开车送她回学校,却被学生撞见。陆沉雁当时可是学校风云的年轻教授,在学生中的关注度不可谓不高。自然,师生恋,被包养,又是一番众说纷纭。 安阳成绩好,又没有晚归的现象,纵然是驻唱,学校也没办法,只是她跟陆沉雁,却尴尬得多,当然,后来,安阳才知道,陆沉雁是故意设的圈套,将自己一步步的逼入他的怀抱。 安阳还记得,那是05的平安夜,湘中北某座小镇,从一清早就开始落雪,到了下午,雪已经足足有了十多厘米深,屋顶上随处都是晶莹的冰柱。 陆沉雁长亭玉立,拉着自己站在屋檐下,她还记得,当时他穿一件白色的立领休闲衬衣,外面罩了一件灰黑的羊绒衫,下身也是黑色的裤子,尖头皮鞋因为在雪地里走过,还沾染了许多的雪花。可是,怎样都无法耽搁他成为雪地上最耀眼的光芒。 他双手托着她的肩头,一双深黑的眸子,眨也不眨,脉脉含情的望着她,他说,“安阳,我很喜欢你,虽然不知道这份喜欢究竟有多深刻,但我想试试。我现在暂时没有女朋友,有过来往的女伴今日之后也不会再联系,这样,可以吗?” 陆沉雁的声音很好听,温柔,清晰,带着微熏的醉人味道。不过,安阳觉得,那一次,是他说话最迷人的一次。 原本是因为太多人置喙,才借着圣诞匆匆回了家,不曾想,他却千里迢迢的跟了过去。后来很久,安阳都对陆沉雁那句坑爹的告白念念不忘,她总觉得自己犯了傻,才会点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的欢畅。 内心里盘算了好久的再遇,盘算了很久的第一句话,到现在,确实这样。 她说,雁子,你尽兴。 他说,我先干为敬。 …… “对不起,打扰你们了,本以为是顾月白为我的案子获得成功才开的庆功宴,却不想是你们的私人聚会。留在这里也刺你们的眼,我也没这份闲情逸致让自己不开心,走了。” 先前,陆沉雁刻意在她眼前晃动的手忽然出现在安阳面前,原本坚硬的心化开了一道口子,汩汩的流着暗黑的血。终究没有做好转杯,安阳简单作别,拿过自己的包包起身就走。 “安阳……”落落扔了手里的牌扑腾一声起来抓住她,眼神坚定的望着她。 “落落,你放心,我再也不会逃了,既然回来了我就要好好面对。我爸爸有罪,不代表我有罪。我爸爸该死,不代表任何人都可以让他死!” “安阳……” “嗯,”安阳扬起一个十足标准的笑脸,“走了,再找你。” “嗯。” 许落点了点头,松开了抓着她的手。 房门轻轻开了,又轻轻合上。 暗色沉重的走廊里,安阳一边走一边从包包里拿出手机,还是淡漠的神色,摁短信的速度,却慢得不能再慢。 “一川,第一次作战,失败。我狠不下心。” 他说,即使只剩半条命,也爬了回来。他手背流着猩红的血,却面色不改,故意拿给她看。她做不到那么狠心,利用他伤害他,来夺取一个留在她身边,接近真相的机会。 “宝贝,我说了吧,是好是坏,决定权在你。”那边很迅速的回了短信。 “要不,和好?” 安阳还在摁着短信,那边又有了一条信息过来。 看着短信内容,安阳苦笑了下,“这不是我决定回来的目的。好了,不打扰你跟某位美女meimei滚床单了,晚安……”发到最后,安阳嘴角的苦笑终于变成了柔和的浅笑。 合了手机扔进包包里,回头再看了一眼刚才的那间连空气都让人窒息的房间,涂了裸色蔻丹的手指,轻扣进掌心,一条一天的纹印起了来,深邃的刺痛感提醒她,不要忘了那些恨。 这不是我决定回来的目的。 千里之外的另一片星空下,顾一川半靠在沙发上,盯着手机上荧光闪烁的字,心里划过莫可名状的特殊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