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徐氏猛地从榻上站起,陡然提高声音。 王琅不缓不慢地道,“儿说沐家大娘清白毁于儿身,她既没能出得了家,儿似乎应对她负责。” “八丫头尸骨未寒,你就让我遣媒去沐府提亲,你将徐家置于何地?你将我置于何地!” “二妹,你先退下。”王琅对着王玉瑶时,温声细语。 王玉瑶为难地看了他一眼,斟酌言辞道,“母亲说得对,二哥此举不妥。” “徐八小姐究竟是什么死的,相信二舅心里很清楚,母亲何不着人去问问?儿虽于徐家结不了亲,但母亲永远是儿的嫡母,儿自会护您和家里姐妹一辈子。” 徐氏缓缓坐下,看着他平静无波的双眸,半晌不言不语。 “可我该如何信你?”徐氏心里凄苦,嘴唇蠕动,生生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他们之间的关系根本经不起如此直白的质疑。 “娘,二哥想必有他的缘故,您何不遣个老成的mama去二舅府里帮忙料理丧事,并打听打听八表姐的死因,天花固然凶险,也断不会说上午重病,下午就暴毙。” 虽是为了缓和二人的关系,话里话外却全是徐八小姐死得蹊跷。 王玉瑶说完,意识到不妥,难堪地低下了头。 此事若连她都觉得疑点重重,一旦传扬出去,还不知道要说成什么样子。 想通是一回事儿,面上服软却是另一件事。 徐氏冷着脸,声音总算降了下来,语气里怒气未消,“此事我自会查明。沐家大娘当初拒绝皇后娘娘的赐婚,是人尽皆知的事,后来她又入静宁庵清修,虽说不知为何出了场大火又回来了,到底是方外之人,我会再为你择选良配。” 王琅知道再说无用,不再辩驳下去,行礼退了下去。 这条路在徐氏这边走不下去,就只能换另一种方法了。 然而他并不后悔,被人带了顶绿帽子,这事儿搁谁身上心里都会不舒坦,等徐氏查明因由,想必能够理解。 王琰的算盘倒是打得响亮,他为何居不能倒打一耙? 然而王琅知道,他和徐氏终究会有分道扬镳的那一天。 他并没有刻意地去想起沐清漪,脑海里却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不知她得知这最终的消息时会是什么反应?气急败坏,或者心灰意冷? 他不敢妄想她心里哪怕会生出一丁点的喜悦情绪。 他们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谁都不比谁好到哪儿去,所以她不能怪他无情,就像他同样不能怪她冷冰冰地说出,“你上辈子究竟是怎么死的,一定是万箭穿心”这种话语。 三日后,徐八小姐出殡,皇后已经能下床走动,今上在赏了杨老太君一盆玉雕后,特地召见了王琅,问他要什么赏赐。 王琅还真没推辞,躬身道:“臣想求皇后娘娘为臣赐婚。” 今上的反应与徐氏如出一辙,他猛地拍案而起,指着王琅怒骂,“胸无大志,用情不专,如此怎堪大用!” 王琅表现地很镇定,等今上怒气渐歇,不慌不忙地道,“臣自问无对不起徐八小姐之处,反倒是在她那里吃了暗亏,然死者已矣,自无追究之理。臣自愧曾污沐家大娘的清白,现请旨迎娶,必能一洗沐家大娘之前所受的委屈。望圣上明察!” 决口不反驳“胸无大志、不堪大用”之句。 皇上眯眼打量他稳如磐石的微弓身躯,冷冷吐出一个两个字,“去查!” “是。”今上贴身大太监宝禄得令,尖细着嗓音应了一句。 皇帝便坐了下去,任由王琅站着,拿起案上的奏折,用朱笔批了起来。 午时很快就到了,今上摆驾凤蕊宫,陪皇后用午膳。 皇后大病初愈,饮食十分清淡。 今上跟着吃一些汤汤水水,面上没露出一丝不适,并不断命宫女给皇后添菜。 “皇上,臣妾哪吃得了这么多。”皇后嗔怪瞪了今上一眼,目光很柔软。 今上看了眼皇后面前的碗碟,粗厚的龙眉拢成一簇,“这点儿东西,还不够我塞牙缝!” 说完,当着皇后的面,拿起细瓷碗,将半碗汤一饮而尽。 皇后“扑哧”一声笑了。 吃完饭,帝后二人消了会食,一块儿躺着歇觉。 这并不合适规矩,然而皇帝坚持,其他的宫女太监也不管到他头上去,加之太后早薨,其他的妃子出身太低,也不是特别受宠,根本没有那个资格提出反对。 午睡起,宝禄已经在外间候着了。 因为还要皇后赐婚,今上便令他进来,站在屏风后说话。 宝禄心里叫苦不迭,徐府再不济,隔地再远,那也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将这种事如实报告出来,也不知会不会惹娘娘不快。 然而,欺君之罪,那可是要杀头的。 今上勤政自持,体察如微,宝禄贴身服侍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若瞎掰了一句话,最后只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弓着身子,声音压得有些低沉,不若平日那般尖细。 “徐八丫头是暴毙而亡,临死前几日,曾被丫头撞见,于府内与戏子私通。” 屋内长久地没有动静。 皇后沉默,今上握着她的手,一语不发。 “三堂弟教出这样的女儿,臣妾深感惭愧。”皇后的神色有些不好看。 今上握紧她的手,“他们没教好女儿,与你何干!” “如何不与臣妾有关,徐氏的名声都被她败坏了!” “此事,断不会流传出去。”今上明面上是向皇后承诺,宝禄却已领旨退了出去。 “沐侍郎府的大娘配给王二小子,锦如以为如何?”皇后情绪低落,今上少不得转移话题。 “沐大娘?”皇后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性格刚烈,心肠也好,就不知是真是假。” “不论真假,她一个私生女和娘家也亲不到哪儿去。” 皇后想想也是这个道理,随即恭顺道,“奴婢这就拟懿旨。” 王琅直到酉时三刻方被放出宫,西边的晚霞尚余一抹浅淡的暖红,他翻身上马,在人流稀少,平整空旷的街道上策马狂奔,畅快淋漓地奔到礼部侍郎府褚红的大门前。 “圣旨到。”三个字,惊得门房忙不迭跑进内院报信。 沐府老少齐聚一趟,为回京的大奶奶和大姐儿接风洗尘,就连沐清漪在床上躺了那么多天,也强打起软懒的身子,陪坐在秋禧堂正厅的末位。 门房将消息报告给常胜,常胜问明情况,告知沐侍郎。 一家子人少不得齐聚院中,设置香案,齐刷刷跪了一地。 王琅拿着明黄的卷轴,面容和睦,声音温柔,令见惯他沉肃冷漠一面的沐清漪听了,身上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晚生琅,见过沐大人,太夫人,夫人和各位小姐。”随即双手将圣旨奉上,并没打算亲自念。 沐侍郎接过圣旨,看完,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王琅伸出一双手,置于他的面前。 沐侍郎并不买账,自站了起来,将圣旨往香案上一丢,冷哼一声大步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沐太夫人命沐清婉将圣旨上的内容念给她听。 宛如一个劈裂当空炸响,沐府的女眷听完圣旨的内容后,久久沉默不语。 一顿接风洗尘宴,因为沐侍郎的甩袖离去,吃得意兴阑珊。 西厢房内,沐清漪盯着案上明黄的圣旨,内心无波无澜,反倒十分安宁。 这些日子,她躺在床上,浑噩度日,除了吃睡什么都愿去想。 王琅步步占领先机,在她还未想出对策之前,只能按捺不动。 “正妻,还是圣旨赐婚,大娘真是好福气!”秋禧堂丫鬟仆妇多,主子少,秋姨娘有事没事喜欢到沐清漪入住的西厢溜达。 “自是比矅秋好很多。”沐清漪淡淡一笑。 秋姨娘脸色蓦地一变,双眼瞬间蓄满委屈,粉泪盈盈欲滴,若是叫沐侍郎这般多情之人见了,多半能溺在这份柔情里。 沐清漪笑得愈发舒畅,“我可有说错?” 秋姨娘摇了摇头,取下头上的金钗丢过去,“姨娘没什么好东西,这金钗给你添妆,待你嫁人的时候,我只怕还下不了床。” 婚期定在来年开春的二月,那时秋姨娘十月怀胎,正是分娩的时候。 这金钗自不是普通的金钗,打发走秋姨娘后,沐清漪拿了金钗,放下帐幔,嘱咐春蓝守在外面不要打搅,她要歇会儿午觉。 细细地拨开钗尾,用小指勾出卷曲的纸条,展开,“福满楼,田掌柜,嫁妆。” 还真是一份嫁妆。 沐清漪兴致顿失,娘亲就这么肯定,她一定能嫁给王琅? 只怕杜隐的事,她也知晓。 天底下究竟有没有她看不见的事,既然如此精明,为何在鞑子来袭之前,不提前撤离? 沐清漪已经很久没有揉前额的伤疤了,她习惯性地举起右手,用大拇指轻轻地蹭着结痂的地方。 娘亲的想法,她越来越想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