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的省城,花红柳绿,生机勃勃,显然不是吐丝作茧的好时光。 销声匿迹大半个月后,上官大嫂象是空降一般再次登门。 她造访的时间比较早,几乎是林子明前脚出门,她后脚便到了。 所以,上官华芸新近养成的回笼觉还来不及付诸实际。具体的说,她那时才呵欠连连的走到卧室门口。 和上次急得火上房的样子完全不同,此时上官大嫂脸上的笑容比外面的大好阳光还要明媚灿烂。 她往门口一站,就连刘婶都觉得眼前一亮。 回笼觉显然睡不成了。上官华芸强打起精神,笑嘻嘻的迎上去:“大嫂。” “小妹,你的气色越来越好了。看来,这趟省城你是来对了。”看到上官华芸脸上的rou明显多了些,上官大嫂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心宽才体胖。小妹这段时间肯定过得不错。 上官华芸闻言,很配合的挤出几分羞涩状,跺脚恼道:“大嫂,你再胡说,我不理你了。”说罢,她被自己这副小儿女样子雷得浑身鸡皮疙瘩暴立。 看她俨然象个害羞的新媳妇,上官大嫂连忙拉着她的手,忍住笑说道:“行行行,知道姑奶奶脸皮薄,我不说了还不成吗?” 上官华芸见好便收,把她请进客厅:“大嫂,你家的电话是不是坏了?我打了两三次,老是占线。” “哦,有这回事?我和兴哥儿昨晚才从老家回来,不知道呢。”上官大嫂显然没有把事放在心上。 “你们什么时候回去的?爹、娘的身体好吗?”怪不得心情这么好。同样是出嫁女,上官华芸就只有艳羡的份:同样是出嫁女,大嫂的命真好,不但大哥真心实意的对待她,就连爹娘都很体贴她。每次她回去,不用自己开口,第二天爹娘就主动吩咐她回娘家走一趟。如果时间充足的话,娘甚至还叮嘱她在娘家住上几天,多陪亲家母。 “两老的身体都很好。娘很挂念你,托我给你捎了不少东西。等我整理好了,就让人给你送过来。”上官大嫂偷笑道,“我们这次回去,还是娘提出来的呢。兴哥儿该断奶了。娘怕我没有经验,就打电话让兴哥儿回去断奶。所有的事都是娘一手cao办的。怕兴哥儿寻我,娘索性打发我回娘去。我在娘家住了十来天,等兴哥儿断了奶,才回去的。” 这么凑巧?上官华芸憋了某人一眼,笑道:“大嫂,过去这么多天了,你有又男表哥的消息了吗?” 刘婶上完茶后,就一直拿着块抹布在客厅里擦玻璃。她若还不问起苏又男的事,只怕一尘不染的落地窗不被擦出个大窟窿,刘婶是不会罢手。 而且她听出来了,大嫂今天来串门,就是跟她聊这事的。为了帮苏又男洗洗白,可怜的大嫂,刚回家,连行李都来不及散开,就迫不及待的挨家挨户串门摆八卦。也不知道到她这里,是第几家了? 果然,上官大嫂闻言,立刻捧着心窝子,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那天下午,默然给我打了电话,说在上海的一个朋友家里。那份声明确实是他登的。” 真的是要帮苏又男和珍妮摘干净!这才不到一个月,他们俩就要安全撤离了?真想敲开苏家人的脑子好好瞧一瞧,那里头装的都是些什么?这么快就被钓牢了。上官华芸难以置信的发出一声惊呼:“为什么?他怎么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其实,她刚刚差点脱口说出了心里话。 可见,混吃等死是要不得的。看,这才半个多月,自己的言行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猪看齐。这样一想,她暗地里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双手抚着胸口,安慰因极度惶恐不安而砰砰乱跳的小心肝。 几乎是在她惊叫的同时,刘婶手里的抹布“啪”的掉在了地上。她慌忙拣起来,蹲在水盆旁,搓洗干净。 上官华芸瞥见她的两只手抖得不成样子,暗念一句“可怜”。不要紧张,大嫂肯定会说“但是”的。没办法,为了吊起听众的胃口,保证最佳的效果,这一类的话一般都会这样说的。这完全是经验之谈。骗人是小狗。 因为新婚第二天就吓跑了老公,所以过去的三年里,在很多人的眼里,她几乎就是笑话的代名词。尤其是那些自持是长辈的三姑六婆之流。她们往往以关切或开导的口吻开头,引她开口之后,往往便得瑟的吐出一个“但是”,于是,接下来说的话便完全变了味,不是幸灾乐祸就是暗讽。 她听得多了,就长了经验。每每听到这一类的话,心中便警钟长鸣,有如大敌当前。 果然,上官大嫂苦大仇深的咬牙说道:“但是,默然是有苦衷的。” 两手微怔,刘婶低头开始拧抹布。 “默然登这种东西,全是因为实在是被苏家人给逼走投无路了。”上官大嫂愤愤的独家爆料,“珍妮和他只是很普通的朋友,况且人家是有未婚夫的。可是苏家的人听说珍妮是个有钱的富家女,竟起了歪心。他们合成一伙儿,明里暗里的逼他去攀娶珍妮。默然哪里肯做这种下作的事?实在是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了,一气之下,就在报上登了这个声明。” 总之,苏家那是有前科滴。省城人们都知道。 苏又男出污泥而不染。他既不耻这种丢人现眼的行径,又不想污了朋友的名声,这才不得不采取这样极端的做法。 而珍妮更是无辜。她不幸成为绯闻女主角,全是因为家里的钱太多了。 此番言论一旦传开,再配之以早就传开的苏二太太抑郁而终的故事,相信善良的人们肯定能看清苏家人丑陋的嘴脸,发出正义的吼声:象这样猪狗不如的家庭,就应该无情的抛之弃之。 看到刘婶蹲在那儿,险些把手里的抹布绞成了布条,上官华芸更加愤恨不平:“苏家好歹也是省城有些名望的富户,怎么跟八辈子没有见过钱的一样?为了钱,什么下作的事都做得出来。真是太过分了。” 上官大嫂不屑的哼道:“小妹有所不知,苏家其实早就是个空架子,只有表面光鲜而已。早在几年前,苏家就连两个姑奶奶的嫁妆都凑不起,只好逼着我姑母回娘家借钱。我爹最疼我姑母,见她难成这样,这才应下的。现在我姑母都过世了,苏家至今没提过还钱的事儿。我估计这笔款子八成是收不回来了。” 商户人家最怕的就是被人言辞凿凿的唱穷。上官华芸暗乐,这下苏家可要热闹了。 上官大嫂传完话,端起茶碗润润喉咙,又聊了些兴哥儿断奶的小花絮,便忙不迭的告辞。 上官华芸知道她是想抓紧时机,争取上午再多串个门,便客套的挽留了两句,亲自把她送至楼下。 回来时,刘婶眉飞色舞的迎上来:“少奶奶,您说,苏家这回是不是有麻烦了?他们都穷到要卖儿子的地步了,哪个还敢跟他们合作?” 上官华芸笑道:“苏家什么时候有麻烦,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你还不出去买菜的话,伯桑回来没菜下饭,那就麻烦了。” 刘婶听懂了她的话,讪笑道:“我这就去,少奶奶。”说罢,取下围兜,去耳房里取出菜篮子,准备出门。 “梳妆台上的镜子要换块新的。买了菜回来的时候,你去街口的那家玻璃店里喊人来换下。”上官华芸叫住她,叮嘱道,“时间不早了,你抓紧时间随便买几样回来就成。” 这是委婉的叮嘱她速去速回,不要瞎打听苏家的消息。 阿弥陀佛,少奶奶终于又管事了。刘婶虽然被说穿心事,却很高兴的笑道:“是,少奶奶。”老实说,前些日子,看到少奶奶终日里恹恹的,没有一点精气神,她心里都有些着急。她早看出来少爷不在意少奶奶。他就是在凑合着过日子而已。少奶奶要是自己不打起精神有滋有味的活着,林少爷心里更不乐意,用不了多久,就连凑合的意思也会被磨光。 上官华芸这回是真害怕了。虽然林家不是苏家,林子明也还不至于象苏二老爷那样烂到包养外室的地步,但是在她的心里,苏二太太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因为和苏二老爷一样,林子明从来就没有真心接受和她的婚姻。按他的话说,他只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挑衅家长的权威,所以才不得不屈从、将就。 总有一天,他也会碰到一个心仪的女人。那时,他说不定就会变成苏二老爷那样的人。 所以,再这样混下去,当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她说不定最终也会落得一个象苏二太太那样守着妻子的名分、抑郁而亡的悲惨结局。 只要想起这些,上官华芸就立刻睡意全无。经过不到两天的调整,她的生物钟又恢复到原来的节奏。 林子明对此依然无视,至始至终没有半点表示。 而上官华芸暂时没时间和精力品味这种无视。因为上官嘉瑞让林子明去上海出席一个很重要的研讨会。车票已经买好了,是晚上的火车。她得帮林子明收拾行李。 两天后,教育部将在上海开个研讨会。叶都督嫌他们烦,却也不想得罪,让他派个人去应个卯。 会议的组织者姓司徒,是位归国的著名学者。 听说司徒先生和林子明想去北京找的那位国学大师是很好的朋友,上官嘉瑞自然想到了林子明:先混个脸熟。将来林子明去北京,司徒先生可以当个推荐人之类的。 林子明当然满口应下。